崔元征几乎要忘记父亲的面容,可父亲崔隽拜出征前,抚着她的头说“音音乖,等爹爹打了胜仗回来,再给你雕个莲花坠玩。”这句话却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清晰,父亲崔隽柏的名字是整个崔家的一根不可提逆鳞,可崔愍琰做了什么?
发现崔愍琰暗中搭上太子谢运璋这条船的那一刻,崔元征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凉透了。
然而令她自己都感到悲哀的是,她的第一反应竟不是恨,而是排山倒海的恐惧——为崔愍琰的安危恐惧。
这股认知带来的强烈自厌,如同最烈的毒药,瞬间侵蚀了她本就脆弱的心脉。
当夜,她便高烧不退,再次缠绵病榻。
混沌中,她仿佛又变回了那个需要兄长庇护的小女孩,渴望着一句温言安慰。
可即便她病得昏沉,崔愍琰也只是在榻前站立片刻,便匆匆离去,毕竟太子门下官员犯下的私盐大案,正等着他这个京兆尹前去收拾残局。
望着他决绝的背影,崔元征在锦被下蜷缩成团,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她不敢想象,若崔愍琰为太子做的那些脏事败露,将是怎样的灭顶之灾。
她更清楚,一旦母亲苑文俪知晓崔愍琰竟投靠了杀夫仇人的后代,以母亲刚烈的性子,哪怕拼尽崔家最后一丝气力,也定要血洗东宫。
可如今的崔家,早已不是父亲在世时的光景,母亲独自支撑的门楣,如何能与太子一党抗衡?
为了护住崔愍琰的性命,为了母亲苦心维持的家族,她将这一切秘密苦苦压抑了这么多年。
一次次在母亲面前为他遮掩,一次次将他送来的书信焚毁,甚至不惜与母亲争执。
如今想来,那些自以为是的牺牲,不过是一场自作多情的笑话。
“那时的我,愚蠢得可怜。”崔元征轻声自语,唇角勾起一抹凄凉的弧度,“如今的我,依旧担不起平远侯府嫡女的身份,竟还是因这求而不得的私情,才终于狠下心肠。”
用力闭上眼许久,当女孩再度睁眼时,眸中所有的迷茫与挣扎都已散去,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清明。
她抬手,轻轻抚摸着腰间那方温润的私印,那是父亲亲手为她刻制,上面篆刻着的正是她的小字“音音”。
“阿爹,”崔元征指尖抚过印文,声音轻如耳语,却带着淬炼过的坚定,“女儿身上流着您的血。您的风骨,女儿捡起来了。您的仇,女儿亲自来报。”
崔元征缓步移至香案前,素手轻拂,铺展的宣纸如流云般平滑。
纤指执起松烟墨,在端砚中徐徐研磨,墨香渐渐弥漫,与佛堂内的檀香交织。
提笔蘸墨时,她的动作优雅从容,笔尖在纸上流转的沙沙声,成为寂静中唯一的韵律。
这封信的字里行间,依旧保持着往日那份熟稔的亲昵。
她细心勾勒每个字的笔画,语气温婉如初,仿佛还是那个会倚在窗前,等着兄长家书的少女。
关于治病的具体细节,她巧妙地一笔带过,只轻描淡写地提及“日渐好转”。
笔锋行至信末,她略微停顿,墨迹在纸上微微晕开。
随后,她以记忆中那种带着几分娇嗔又真诚的口吻,写下了歉意与祝愿——为这些年或许带来的困扰致歉,并许下不再牵绊的承诺,祈愿他前程似锦。
信成,她并未重读,只将笔轻搁于山笔架,任由墨迹自然风干。
待字迹干透,她便从容地将信笺递予侍立一旁的袖春,神色平静无波,仿佛方才所书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家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