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贺方若不再乱吠,谢执扯掉他口中布条,顺带将他身上的绳结也松开两圈。
贺方若喘着粗气,紧张使得声音格外尖利:“你们要干什么?!”
屋里荡开一声轻笑。谢执掸掸手,竖起食指压住上扬的嘴唇,吹了口气,“嘘,大人小点声,莫慌。”
他眼中的戏谑满得简直要溢出来,眼尾细痣在烛边一晃,点漆似地扎眼。贺方若不合时宜地卡了嗓子,也算是南辕北辙地实现了闭嘴的效果。
这回是来谈条件而非审犯人,崔毓业务不太熟练地缓和声气:“贺大人你想,要是我们打算干什么大事,那何必来找你?只不过想让你帮点小忙。”
从其余二人反应来看,尝试效果奇突。贺方若憋得满脸菜色,“……什么忙?”
谢执收敛笑意,施施然坐下来,刚说了一半,贺方若瞪大眼连连摇头:“不可能……不可能!你这是要我的命吗!”
屋内静默一瞬。他尖利的尾音在半空飘荡了一会儿,不尴不尬地无从着落。
“噢,”谢执挑起眉,“贺大人怎么忽然畏首畏尾了?”
他翘起腿支撑手肘,托着下巴歪头看贺方若,因睁大而弧度圆润的凤眼显得分外无辜,“我记得,大人可没少帮陈家做伤天害理的事,不也好好活到现在,这点小事,怎么会要了大人的命呢。”
他边说边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腰侧的刀柄,烛光被精铁割作锐利一线,铮然反射入贺方若眼中。
贺方若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心中两股念头扭打在一起,硬是逼得他满头大汗,还没分出胜负,谢执突然往后一靠,失去了耐性,“算了崔大人,我就说贺大人不中用,妻儿对他也算不得什么。”
贺方若脑中一炸,再次挣扎起来,“你要对他们做什么!”
一块绣工精致的襁褓“噗”地丢到他面前。谢执看他抻长脖子去辨认绣花间隙的血迹,居高临下地嘲讽道:“这么好的绣工,真是生怕匪徒不知道你家有钱。”
“你们把我儿怎么了!”贺方若目眦欲裂。
谢执不耐烦道:“早说了他们被匪徒打劫,要不是我们及时救下,这上面能只有这两三点血迹?”
贺方若喘着粗气瘫软下来,一双眼睛恨恨地盯着谢执。谢执浑然不觉似的,兀自描着刀柄上的纹饰玩。
窗缝中漏入的风吹得烛火摇荡,谢执长睫投落的影子随之晃动,软化了他锋利的眉目。
随即刀柄上寒光闪过,贺方若眼珠一斜,一条狰狞的长疤陡然贯穿视野,骇得他往后一缩,颓然捂住脸,“你们这不就是逼我选是现在死还是日后死吗。”
崔毓冷笑,“这是什么话,凭什么日后非死不可,万一死的是……”
谢执轻飘飘打断他:“你还能在扬州待一辈子不成,就没想过回永平之后的日子?也不知道你和你身后那几位谁的命更硬。”
崔毓同他一唱一和:“贺大人贵人多忘事,想必忘了自己是怎么发达的。”
闻言贺方若浑身剧颤。
月色透过窗纸,映出摇晃的树影。野猫在树丛中激烈翻滚,枝叶击打声犹如急雨,将一场滔天大雨从记忆的沉泥中翻搅出来。
景和年间天灾人祸不断,那年天降大雨,河水泛滥,全家只活下来他一个,混在流民堆中,饿得走不动道。
没想到皇帝从私库拨了一批赈灾粮,正好是贺公公监督发放。他被贺公公认作养子,不仅死里逃生,后来还入朝做了个小小言官。
然而人心不足,有了温饱渴求功名,有了功名渴求更多的权力。他日日站在金殿外眺望深处看不清的龙椅,望梅却止不了渴,日益嫌自己站得太矮、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