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感觉到,镜头内部似乎多了些什么,沉甸甸的。
陈知微快步上前,她的第一反应不是检查损坏,而是一把抓住许砚的手臂,仰起脸,目光急切地在他脸上逡巡,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师兄!你用了‘那个’相机……你感觉怎么样?还认得我吗?还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吗?”
她的担忧如此直白而尖锐,几乎要刺穿许砚辛苦维持的伪装。
她记得关于这台相机的禁忌——每一次快门,都可能夺走使用者的一部分记忆。
对她而言,失忆是比任何外伤都更可怕的事情。
许砚心中一痛,脸上却迅速堆起一个带着些许疲惫和宽慰的笑容。
他反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动作自然,带着“师兄”惯有的温和与安抚。
“傻丫头,我当然记得你。”他的语气轻松,甚至带着点戏谑,“我也记得某个小笨蛋刚才差点被左边的鬼手抓到,多亏我眼疾手快。”
他刻意提及了一个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的战斗细节,这是最有力的证明。
陈知微愣了一下,仔细回想,确实如此。
她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下来,但眼中的疑虑并未完全消散:“可是……相机代价……”
“代价依然存在,但可能没传说中那么可怕。”许砚打断她,用一种分析的口吻,引导着她的思路。
他拿起相机,手指拂过冰冷的金属机身,“别忘了,这里是‘遗忘照相馆’。也许,这间屋子本身,或者某种我们还没完全理解的规则,在一定程度上保护了持馆者,将代价转移或稀释了。”
陈知微看着他笃定的神情,又看了看这间处处透着古怪的照相馆,似乎被这个说法说服了。
她轻轻吁出一口气:“那就好……无论如何,不能再轻易动用它了。”
她相信了。
许砚看着她略微放松的侧颜,心中默念。
一股混合着愧疚与庆幸的涩意涌上喉头。
她不知道,失去记忆对我而言,才是真正的奢侈。
我所背负的,是比遗忘残酷千百倍的东西——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摆脱的、清晰的、循环了六次的绝望。
这台相机索取的是过去的碎片,而我必须牢牢记住这一切,才能抓住那唯一的、通往未来的可能。
所谓的代价,在照相馆于我无效,这并非恩赐,而是我身为‘守墓人’与‘活体钥匙’……最深刻的诅咒。
他将相机轻轻放回工作台,用黑布重新盖好,仿佛那只是一件普通的旧物。
他转过身,脸上带着战斗后的疲惫,以及一丝恰到好处的庆幸,将话题引向更实际的方面:
“看来薛婆婆的提醒不是空穴来风。今晚这事透着古怪,等天亮,我们得好好检查一下周边,再把防御重新布置起来。”
陈知微看着他,又看了看那被黑布覆盖的相机,最终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
但许砚能读懂她眼底深处那未曾散去的惊疑。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逐渐恢复、却依旧死寂的城市轮廓。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相机金属外壳的冰冷触感,以及那股将鬼潮强行“归档”时、仿佛触及世界底层规则的奇异振动。
这一刻,薛婆婆抽象的话语——“显影定真”,终于化为了他指尖切实的感受。
验证结束了。
遗忘照相馆,确实是抵御“渊”侵蚀的前哨。
而他手中的封魂相机,就是这把守护之锁的钥匙。
只是,这把钥匙的使用方式,与他从父亲那里继承的、那些被视为禁忌的知识,隐隐指向了同一个古老而危险的源头。
守护的决心未曾动摇,但一股源自认知深处的凛然寒意,已悄然蔓延开来。
这条路,比他预想的更加深邃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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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老太婆的话并未结束,她凝视着许砚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缓缓投下了最后一颗,也是最为沉重的一颗炸弹。
“而且,小子,你没有退路了。”她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墓穴里的回响,“如果你这次再失败,坠入的不是虚无,而是比现在更深、更绝望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