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一层?”许砚下意识地重复,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没错。”薛婆婆浑浊的双眼一眨不眨,“这里,是第七层。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你应该明白。”
第七层?!
许砚的思维有瞬间的凝滞。
不是最初,也不是途中,而是……第七层?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言说的疲惫感和恐惧感,先于理智,如同海啸般淹没了他。
他失败了……不是一次,而是整整六次?!
所以那些偶尔闪回、无法捕捉的记忆碎片,那些对某些场景诡异的熟悉感……原来都不是错觉!
薛婆婆看着他瞬间失血的脸色,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复杂的叹息:“不必去回想,被下层梦境冲刷过的记忆,早已支离破碎。但幸好……你父亲,许浩宇,在他最后的时间里,用他‘最强黄金’的身份与全部力量,做了一件前所未有的事。”
她抬起枯瘦的手指,在空中缓缓画了一个圈,最终,首尾相接。
“他将梦境的层数,强行‘锁死’在了这第七层。即便你此番再度失败,意识重启,也只会依旧在这一层中轮回,就像……你这一次的‘醒来’一样。”
她看着许砚,一字一顿地说出了一个精准而残酷的比喻:
“就像一条,首尾相衔的‘衔尾蛇’。”
“你父亲,为你争取到了一个无限重复的考场。但这也是……最后的考场了。”
衔尾蛇……无限循环的第七层梦境……最后的考场……
许砚僵在原地,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坍塌,最后凝固成这个令人绝望的、永恒的莫比乌斯环。
他不是故事的启程者,而是濒临终结前的最后一名奔跑者。
父亲用生命为他锁死了退路,也锁死了……那唯一的,通向悲剧结局之外的,微乎其微的生路。
薛婆婆的话,如同终极的判词,将许砚心中仅存的一点侥幸也彻底粉碎。
他原本以为自己只是一个寻找恋人的迷途者,后来以为自己是守护梦境的守墓人,直到此刻他才明白,他从一开始,就是被父亲亲手布置在命运棋盘上,那枚最至关重要、也最残酷的——决胜之子。
薛婆婆提起了身边的灯笼,那昏黄的光似乎更亮了一些,“我的灯笼,能暂时驱散一些过于浓烈的‘渊’之气息,庇护一小块地方。而你这照相馆……‘显影定真’,本身就有稳固一方梦境,抗拒‘渊’之渗透的根基。”
薛婆婆缓缓站起,佝偻的身影在光晕中显得异常高大。
“月食至暗之时,‘渊’的投影会最清晰。到时候,这片街区可能会出现一些……‘渊’里才有的东西。源自真实的绝望。”
她看着许砚,眼神前所未有的严肃:“许家小子,看到了真实,便再无法假装沉睡。守好这里,守好她。这不再是你一人的私愿,而是我们‘守墓人’共同的宿命。”
说完,她提着灯笼,一步步走入那片紫红扭曲的夜色。
那点昏黄的光,顽强地对抗着整个世界的异常,直至被黑暗吞没。
许砚站在门口,冰冷的夜风灌入他的衣领,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
内心的风暴已然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决意。
他回头,透过玻璃门,看到陈知微正担忧地望着他。
她的身影在暖色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单薄,那是他必须守护的全部。
她的世界正在被外部的“渊”侵蚀,而她的内心,亦被他这个来自“渊”的知情者无声地入侵着。
之前,他想的是如何“打破”这个梦。
现在,他明白了,在找到安全唤醒她的方法之前,他必须先“守住”这个梦。
守住这个在现实与深渊的夹缝中,她赖以生存的、脆弱的孤岛。
窗外的天空,紫红色已浓稠如血,月亮的最后一丝光辉,正被巨大的阴影无情蚕食。
至暗之时,将至。
就在手指触碰到门把手的瞬间,他深吸了一口气,如同演员登上舞台前最后的准备。
他强迫脸上紧绷的线条软化下来,将眼底那“守墓人”的冰冷与决绝深深藏起,换上一层带着疲惫与关切的、属于“师兄”的外壳。
门在身后合拢,将呜咽的阴风与不祥的紫红天光隔绝在外。
照相馆内,时间仿佛再次变得粘稠,只有墙上老式挂钟秒针走过的“滴答”声,清晰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