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家铺子正中,栽着一棵老槐树,枝繁叶茂的树冠正好罩住两家的门头。
此时明明无风,槐树叶却忽然“沙沙”动了起来,几片枯黄的叶子打着旋儿往下落,正好飘进胖老板半张的嘴里。
“呸,呸……”胖老板猛地睁开眼,慌忙吐了几口,伸手把嘴角的碎叶扒拉下来,没好气地抬头瞪了眼槐树,“倒霉玩意儿,连你也来添乱。”
瘦老板听见动静,总算抬了抬头,却没像往常那样借机嘲讽,只是有气无力地开口,“别骂树了,要怪就怪那些倭人,再这么耗下去,咱们这铺子迟早得关门。”
胖老板愣了愣,难得见老对手这般心平气和同自己说话,心里那点往日的较劲也淡了下去。他想起昨日去码头,看见渔民们围着停摆的渔船唉声叹气的模样,重重哀叹了一声,“谁说不是呢?先前听说王爷带了战船来,还以为有指望了,结果这都多少天了,也没见半点动静。”
话没说完,头顶的槐树忽然“哗啦”响得更厉害,几片带着绿意的叶子都被晃落下来。
两人同时抬头往树梢看去,脸上满是疑惑,胖老板忍不住嘀咕,“今日这是咋的了?这树是成精了不成?”
树自然不会回答他们。
“咚咚咚……”
就在这时,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回荡在青石街道上,震的地面都微微发颤。
两人连忙转头,就见一队兵马齐步而出,甲胄在日光下泛着冷光,步伐铿锵有力。
两人猛地直起身,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藏不住的惊喜。
胖老板率先冲出门,朝着士兵的方向扬声喊,“当兵的兄弟,这是要去出征剿倭?能把那些贼寇赶跑不?”
士兵们目不斜视,依旧保持着队列前进,没有一人回话。
可两人瞧着士兵们威风凛凛的模样,瞧着他们腰间别着的长刀、背上扛着的弓箭,先前压在心里的焦躁忽然就散了大半。一时间,街上原本昏沉的商户们瞬间醒了神,纷纷涌出门打听消息,原本死寂的街道,忽然间就热闹了起来。
宣州水师营,雁萧关目,缓缓扫过台下的宣怀潮、穆之武及几位宣州水师将领。这些人往日在宣州多是养尊处优,战船常年泊在港里落灰,即便有操练也不过是走个过场,真到了要见真章的时候,脸上或多或少都透着几分藏不住的惧意。
“此次作战,宣州水师战船虽多,却久疏战阵,难堪主攻之任,因此此战赢州战船与水军为主力。”雁萧关开门见山,语气没有半分和缓,“不过破船尚余三斤钉,宣州战力比之海盗、倭人绝不会差,此次你们要负责从侧翼牵制倭人船只,堵住他们逃窜的路线,不许放跑一艘。”
这话毫不留情,几位将领脸上窘迫,“王爷,倭人火器厉害,我等的战船没装护板,怕是经不住轰啊。”
穆之武见状,忙瞪了那将领一眼,上前一步道,“王爷放心,末将这就去整肃水师,此战宣州水师定守好倭人,绝不让倭人漏网。”
“往日里商户们的孝敬没少收,战船保养的银子也没断过,如今到了该你们出力的时候,没有退缩的余地。”雁萧关瞥了那辩解的将领一眼,语气冷了几分,“这一战若败,赢州根基无损,断不会受影响,可宣州呢?”
“海商被抢,港口荒废,你们这些水师将领,还有城里的百姓,都得沦为倭人的刀下鱼。”
几句话戳破要害,几位将领脸色煞白,再没人敢多言,纷纷躬身领命,跟着穆之武去准备。
只剩雁萧关、明几许与大柱三人,气氛瞬间沉了下来。
“宣州水师指望不上,”大柱恨恨开口,他只是抱怨一句,很快话锋一转,“只是若计划只引倭人出巢,也不知会不会有后患。”
雁萧关点头,指尖在海图上东侧群岛的背面重重一点,“我没打算只引他们出巢,先前我已派信使往赢州去了,让赢州的水师和神武军连夜出发,绕到这处,等倭人主力被引出来后,就偷袭他们的老巢。”
别看赢州水师营只有千人,数量远远挤不上宣州水师的三千,可赢州水师士兵是优中选优挑出来的,神武军剩下的士兵海上作战能力亦不差,较寻常地方水师强上不少。
大柱眼睛一亮,“王爷是想把倭人一网打尽?”
“不止,铲除这几艘倭船只是第一步。”雁萧关摇头,语气多了几分凝重,“你们想想,倭人手中武器,无论是铁管还是铁弹,俱工艺精细,就是阳巫族人一时半会儿都难以复刻,想必极难得,这般好的东西,不可能卖不出去。”
大柱听得满脸迷茫,“是啊,若是我,倾家荡产也得买。”
雁萧关一字一顿,“那为何不卖给大梁人,倭国不过是海外小岛国,背后给他们供货的人莫非是傻的,大梁人出的价难道还比不过倭人?”
“背后人对大梁恐有觊觎之心,此番乃是借倭人之手试探大梁军力,亦能试验武器威力。”明几许瞬间明白过来,立即转向雁萧关,“你想查武器的来源?”
“没错,宣州人只盼着除了倭患好做生意,这些背后的事没必要让他们知道,免得徒增混乱。”雁萧关拿食指骨节敲了敲桌面,“但咱们必须查清楚,若是不揪出背后的人,就算这次赢了,日后还会有其他贼寇来犯。”
大柱握紧腰间的刀,“末将明白,明日接舷战时,定多抓活口。”
“抓活口时注意分寸,”雁萧关叮嘱道,“倭人凶悍,千万小心他们玉石俱焚,只要留着活口,就没有问不出来的。”
他笑了笑,“不过,我已去信给从南,他偷袭倭人老巢时,会留意有没有武器库、账本之类的东西,也是线索。”
明几许补充道,“我让阳巫族人也跟着,他们懂铁器,说不定能从倭人留下的武器上,看出些锻造的门道,缩小排查范围。”
窗外海浪声传来,一场不仅为了宣州,更为了探查真相的战役一触即发。
白日的日头烤得海面发烫,即使到了夜间,船板上还余着几分热气。
三艘赢州战船褪去了平日的威风,船身刷上了与商船相近的灰褐色漆料,原本醒目的船徽被黑布遮盖,甲板上堆着伪装用的货箱,连船帆都换成了商船常用的土黄色,远远瞧着,活脱脱三艘满载货物的大梁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