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乐珩也听到了那号角,只觉悬在头上的利刃至此时才终于消失。她拿起桌案上的匕首,自位置上起了身,对贺溪龄道:“贺首辅,走吧,你我一同去迎宋阀大军入城,正好,路上看看城中境况,死伤几何。”
第168章第二卷完
半个时辰过后,城中的杀戮停了,外头的交战也暂时停歇。
江州的联军和朝阳军被那一阵火攻冲得溃散,燕丞杀出去后,同黑甲一汇合,领着黑甲骑兵冲进了万军之中,取下了陵州主帅谢谨之的首级。
联军见势,当即后撤三十里。燕丞孤军深入,本想再砍一个敌首的脑袋,但那时朝阳军发现燕丞带领的骑兵少,很快重新组织了阵型。燕丞被箭射中右胸,这才退回城内。如此一来,宋阀大军才正好趁着联军被逼退,迅速进入了交州。
宋乐珩骑着马从州牧府赶往东城门,因着身后押了一群走路的世家官员,是以行得十分缓慢。一路上,她
看见入城的宋阀士兵已经开始清理狼藉的街道。百姓死伤惨重,堆起来的尸体里,偶尔能见一两个她十分熟悉的脸,都是跟了她很久的枭使。
有些比她还早入枭卫,是她当上督主后,才弃暗投明的。有些则是她亲手招揽进枭卫的。越是往前走,她心里就越是难受,胸口处好像压着一块沉重的巨石,让她喘不上气来。
到了城楼底下,她看见那熟悉的青衣,正和燕丞说着话。
城门又关上了,还活着的士兵,被赶到了此处的数多百姓,都呆愣地坐在地上,好似还没从劫后余生的境况里回过神来。燕丞浑身都是血,那右边的胸口钉着一支被砍断的剑,手里的寒刃还在滴血。在他和温季礼的脚边,摆着一具又一具毫无生机的枭使尸体。
两人听见马蹄声行近,都转眼看了过去。宋乐珩翻身下马,她走过来,温季礼便也迎上去。他看见她被熬红的眼,想将她拥入骨血里的念头如根系在疯涨,面上却是无声无息地止住了。他们只是望着彼此,确认着彼此眼中那道影是真实的,是完好的,心便好似有了归处。
宋乐珩的嗓音有些沙哑,矮声道:“我知晓你会来。”
“主公需要我,纵使隔山隔海,我亦会赶赴。只是……抱歉,我来得太晚了。”
“不晚。”
宋乐珩想像从前一样,说两句轻巧话,可一看到地上的尸首,万般的言语都说不出口了。她僵硬地走过去,仔仔细细地扫过那每一个死气沉沉的人……
是每次出任务都不忘带盐煮饭的何胖子……
是每回宋乐珩后院一起火头一个开赌局的葛老八……
是……
是总和张卓曦一唱一和的马怀恩……
宋乐珩的眼眶酸得难受,喉咙上也堵得难受,像在吞咽尖锐的石子,要哽出她满嘴的血来。她身后押着世家官员和杀手的枭使们也望着地上的众多老友,俱是沉默,只有风声和低低的抽噎声,回荡在这城楼底下。
燕丞走到宋乐珩边上,抬手挡了挡她的视线,道:“别看了。”
宋乐珩拉下他的手,目光还是定在一处,哑声问:“还有吗?”
温季礼知她在说什么,应道:“城中尚未清理完全,暂时无法确定。”
宋乐珩又不说话了。
那些官员这会儿也是胆战心惊,只有为首的四个家主挺着胸直着背,像是吃准了宋乐珩不敢真要了他们的性命。兵部那罗尚书是个尤其怕死的,知晓众人现在都是宋阀的一网鱼,脚下挪了又挪,好不容易挪到了贺溪龄的身后,小声问道:“首辅,宋乐珩的人马死了这么些,她、她会不会拿咱们泄恨啊……”
贺溪龄在宫里出行都是坐的车架,偏生今日被宋乐珩押着像囚犯游街似的走了半座城,眼下是脚也累,脸也黑,合着双眸根本不答话。
那崔家主摇着扇子,驱散了一些鼻息下浓烈的血腥味,道:“起兵起事的,身边不死人,那才是稀奇事。她宋乐珩若是还想成就大业,今天交州城里发生的事,便只是一个小小插曲。杀了我们,中原的世家,谁还敢为她所用。”
“也是,也是。”兵部尚书听到这话,才稍感安心了些。
“今日,我们也算是在宋阀主的手底下受了一遭奇耻大辱,从州牧府被押了一路,想来,宋阀主的这口恶气,应该是出了。”
崔氏故意说得大声,便是在提醒宋乐珩,中原的世家,向来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今日若在城里杀了这一百多人,那以后不管她打下哪座城池州郡,世家都是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她的。
因为……
她和世家的利益相悖,而这中原绝大多数利益,都是掌握在世家手里的。
燕丞冷着脸审视了一遭这姓崔的,话却是问的宋乐珩:“怎么说,这些人,你是要杀,还是要放?”
宋乐珩刚要启齿,温季礼紧紧拉住她的手腕。见她通红的眼睛扫过来,他才轻轻摇了摇头。
宋乐珩道:“城里的惨状,你看到了。”
“嗯。”温季礼不轻不重地出了声。
“还是要劝我吗?”
“这要问主公。主公还想看到更多的‘交州’吗?”
军阀混战之下,交州不是第一个被战火毁去的城池,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当日热闹繁华的街景此刻被血污和死人覆盖,城外绿油油的千里农地,也早被铁骑糟蹋得不成形。那日茶楼里嬉笑吵闹的无数脸孔,不知有多少都死在了今日的杀戮下。
若无人能尽快平定中原,那承担最惨烈后果的,永远会是这些城池里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