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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Six 俄狄浦斯2184(第1页)

ChapterSix俄狄浦斯2184

距离大质量沃尔夫·拉叶星“WR104”发生超新星爆发已经过去半年了,爆发产生的伽马射线导致地球臭氧层过度消耗,气温大幅降低,海洋浮游植物光合作用所必需的酶也濒临灭绝,但人类预想的地球第六次物种大灭绝终究没有发生,反倒是这次变故使地球重焕生机,怎么说呢,这半年有点像两个多世纪以前人类第二次世界大战过后的黄金年代。

我和小兰很久没去海边了。这半年来,地球暗无天日,低温天数持续累加,就连北欧人民也疯狂了。尽管海洋生态曾因为污染、过度捕捞而岌岌可危,那毕竟是一个世纪以前的事了。自世界联邦成立以来,世界政府投入不计其数的纳米机器人整治清理,机器人远比造成海洋污染的塑料微粒小,却能化敌为友,将后者分解改造成新的纳米机器人。海洋环境和海产品产量重回巅峰,世界政府又及时颁布一系列新海洋法、新海洋管理条例,巩固整治成果。一望无际的碧蓝海面,美丽新地球。

“美丽新地球会毁灭吗?”整个下午我都窝在沙发上看臭氧修复的直播,除此之外无事可做。臭氧层受损严重,修复进展缓慢,地球看上去像一只被乱啃一气的烂苹果。首批天文学家、量子力学专家、语言学家、宇航员组成第一抢修梯队已飞赴受损最严重的区域。

“别担心。”小兰把我的脑袋搁到她的左肩上。直播画面从外景切到太空舱内,全球观众都听见了两名宇航员的谈话。宇航员A不停抱怨太空舱的老旧。宇航员B在做重复蹬脚踏车的锻炼,并希望宇航员A既来之则安之。宇航员A仍愤愤不平,也许是封闭空间使他的应激激素水平上升了,吐出一个生僻词:上帝。

“美丽新地球会毁灭吗?”我重复我的脆弱和恐惧,进而感到一阵深深的羞耻,一名2184年的科幻小说家居然要向一位2184年的辞典编辑寻求安慰。世界政府实施“美丽新地球”计划以来,同国家主权边界一起消灭的还有各种宗教信仰,无可否认,展现在人类面前的是比教义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美好,你可以称之为“应许之地”,也可以叫“香巴拉”:各种机器人代劳了人类百分之九十九的工作,剩下的百分之一仅仅是作为体验游乐项目供人类消遣,“好逸恶劳”在这个时代已经由中性词逐渐转向消亡,你大可心安理得享受机器人创造的财富,但请相信我,还是有相当一部分人受不了无聊,走进最近的游乐场。出海捕捞、农田耕作、车间流水线、服务业文创产业等都成了游乐项目,生活的富足安逸使原来的旋转木马、海盗船统统让位给这些从前关乎生计现如今只和“快乐”“充实”相关的“工作标本”,直到乘风破浪的渔民屡屡无功而返,美丽新地球会毁灭吗?

“别担心,”小兰轻拍我的后背说,“想不到我还会用这个词,‘担心’。”

如果不是伽马射线捣乱,“战争”“灾难”“恐怖袭击”也会和“国家”“上帝”一样继续躺在生僻词一栏。最初到达地球的伽马射线剥离了空气分子中的电子,这些自由电子进而激发其他空气分子发射出紫外线。紫外线穿透75米的海水,逐步摧毁海洋浮游植物光合作用所不可缺的酶。世界政府投入比整治清理规模更大的纳米机器人矩阵进行深海酶的修复合成,并不成功,反而受紫外线影响,纳米机器人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变异故障,那些前身为塑料微粒的机器人更是被打回原形,对海洋造成二次污染。情况越来越糟,怎么说呢,有点像一本过时的科幻小说。

“我看以前的科幻小说,许多地方不翻辞典,看不懂了。”

“以前的科幻小说?”

“我想看看以前的人是怎么构想我们的时代的,绝大多数科幻小说都过时了,因为大部分都已经实现了,比如纳米机器人、超级人工智能;又比如不再把太空看成人类新的家园,放弃太空中的十万个地球,只打算在这一个地球上生存下去……”

美丽新地球平稳度过了能源危机,太空开发就在一片乐观情绪中暂停了。另外,时值世界联邦成立不久,七大洲都有意打破文化壁垒和心理隔膜,有一种论调甚嚣尘上,逐渐成为全人类共识:人类毋庸置疑早已进入太空时代,可以搭乘太空船到达月球,但是却没办法进入每个人心里的宇宙,这才是当务之急。历史上有太多这方面的教训,比如曾经有个兢兢业业的机场地勤有一天突然偷开走了一架飞机,事先没有任何预兆,事后人们也无法准确解释这一切。于是美丽新地球改向一片片心宇宙开进,开了几十年。几十年后的宇航员不得不像几十年前的同行那样,在引力消失的情况下忍受骨密度降低、血压升高、脊柱内液压增大、视神经受压迫、背痛等折磨……

“再比如不工作不奋斗什么都会有,这点前人也想象过,也清楚人类文明将因此失去活力……”小兰没听我说完就开始整理归纳词条采集卡,“国家”“世界大战”这些濒临淘汰的词条重新出现,使我感到不安。

如从前的科幻小说预言,美丽新地球上的人类文明停滞了,仅靠游乐场提供的那点“人之所以为人”的“工作标本”,人不足以取得进步,更遑论创造新的人类文明。2021年、2001年、1999年、1968年、1927年、1818年……翻看古老的科幻小说科幻电影,带给我感慨多过启发。最终我强化了我的“阿尼玛”,希望借助女性视角另辟蹊径,收效甚微,我又剔除“阿尼玛”,一点不剩,单留“阿尼姆斯”并强化到极限。美丽新地球的毁灭固然是悲痛的,倘若能就此打破世界政府下辖的美丽僵局,告别游乐场工作标本支撑起的“人之所以为人”的幻觉呢?

世界政府不是没有嗅出像我这样的一群“有志之士”(这个词也是在旧版辞典上找到的)的焦虑。关于乌托邦,历史已经给出太多经验教训,“心宇宙计划”正是化解有可能出现的新危机的关键所在。首当其冲是记忆芯片的诞生。这是一种近似于透明的有机组织,可以在电子信号与神经元之间建立联系,输入、输出、存储人类记忆。世界政府组织最顶尖的科学家精心筛选构建了整套人类文明数据库内置于芯片中,覆盖全人类,巴别塔不复存在,实现了跨越阶层阵营、语言文化等诸多差异无障碍交流;记忆芯片中的“人机程序”是操控机器人的唯一办法,人类可以自在自如地将机器人为其所用。值得一提的是,记忆芯片每年更新升级一次,一个人只能保留这一年中的九个回忆。最开始人类集体抗议,以美丽新地球的发展程度,记忆芯片的存储空间完全可以无上限,传输速度更是不成问题。世界政府直面质疑,表示绝对尊重个体选择。那些保全完整记忆的人们毫无悬念成了翘楚精英,问题接踵而至,记忆量的不对等导致社交位置的失衡,没错,在我的时代,社交变得极其高效便捷,双方只需对接记忆芯片,就能掌握对方过去所有的信息,除了当年还在实时进行中的信息不可被读取,人们毫不费力地互相查看上一年、上上一年……的所有阅历。有限记忆的人们在无限者的海量记忆数据中除了发现和自己相似的幸福、快乐、美好,往往还会瞧见嫉妒、贪婪、狼子野心、曲意逢迎(这些贬义词似乎在任何时代都没有转正的可能)……一名妻子纯属好奇趁丈夫熟睡之际进行了芯片对接,居然发现丈夫过去一年对她的十九个女伴都动过心思,妻子被这个发现吓坏了,仿佛窥见某种潜藏于内心深处亿万光年的黑暗。倒霉的丈夫终于挨到了年底的升级时刻,不仅回到了“有限”的队伍,还和前妻站到了同一性别阵营。按照当事人的说法,他也想释放他的敏感、脆弱,尽管已无养家糊口的重担,男性思维还是裹挟着把他塑造成为一个强者,一个需要承担责任和压力的角色。

这就不得不提到本世纪初“心宇宙计划”的另一个重大突破:性别算法。女权主义、性少数群体维权运动等早已成为历史,因为所有诉求都得到了满足,但无论sex还是gender意义上的性别差异始终存在,性别流动仍然只是某种心理学理论,直到记忆芯片升级到第三十四代,科学家从记忆存储中识别并导出潜意识数据,几经完善优化成了新的“集体无意识”——沿用遥远的二十世纪瑞士心理学家荣格的“阿尼玛”和“阿尼姆斯”之说,阿尼玛原型为男性心中的女性意象,阿尼姆斯则为女性心中的男性意象,即女性潜倾和男性潜倾——通过算法编程,“阿尼玛”可以强化到最大值,使一名生理上的男性彻底滑向心理上的“女”,或者完全剔除“阿尼玛”使生理上的“男”与心理上的“男”严丝合缝;反之最大程度的“阿尼姆斯”也可使生理上的女性完全成为心理上的“男”,彻底剔除“阿尼姆斯”则可造就百分百心理上的“女”。科学家进一步试验,成功析出“阿尼玛”和“阿尼姆斯”,仅仅作为心理上的“女”“男”因素独立存在,性别不光可以流动,还可通过不同程度的“阿尼玛”和“阿尼姆斯”的调配,组合出无穷多元的性别可能。人类的性别界限好像一个光谱图。

记忆芯片升级的同时,每人每年有一次更换性别算法改变性别比重的机会。于是在荷尔蒙、费洛蒙之外,性别比重是否匹配也成了爱情成立的充分条件。打个比方,百分之四十“阿尼玛”及百分之六十“阿尼姆斯”的男性和百分之六十“阿尼玛”及百分之四十“阿尼姆斯”的女性是绝配。当然了,实际情况中,“阿尼玛”和“阿尼姆斯”的占比往往精确到小数点后几十位数,更有甚者搞了几百位数,这无疑加大了“绝配”难度,但挑战本就是爱情迷人的一面,似乎任何时代都如此。爱情万岁。

第一次见到小兰,“阿尼玛”已经被我剔除三年了,“阿尼姆斯”的比重则一年强过一年,我从身体到心理可谓“男”上加“男”,套用一句古语,简直就是钢铁直男。当时我对宙斯异常沉迷向往,希望自己拥有强壮的身体、强大的行动力和语言能力以及思考能力。我借助百年前的近地天体望远镜偷偷观测外太空,这不在游乐场的“工作标本”范畴内,试图发现一颗在世界政府监测之外,尚未进入机器人识别范畴的新彗星。可惜观测到的七万多个小行星都属人类已知,观测数据毫无价值。

我心灰意懒地在游乐场的文印室遇见正在复印的小兰。那是一本旧辞典,三千多页,小兰不紧不慢一页一页翻开,贴近复印机里的那道绿光。以我当时的“性别水平”,理论上得要百分百“阿尼玛”的女性才能和我绝配,但不妨碍只要一丁点“阿尼玛”就足以撩拨我的心弦了……现在想想,我当时完全是昼夜颠倒地用望远镜和光年外的星体谈恋爱。我站在文印室外面,不可遏制地想接近小兰,虽然强大的理智警示我,这很冒昧。幸好小兰很干脆地和我对接了记忆芯片,我清清楚楚地看见过去一年,小兰的九个记忆——

大雪。冷。转圈圈。队伍。篝火。仪式。队伍。转圈圈。转圈圈。

我一头雾水,调取前年的记忆数据,这家伙居然浪费九个宝贵机会,只记了一件事:吃剩下的菜、汤,加入番薯淀粉可以煮出很好吃的面条。小兰似乎对我的“过去”没多大兴趣,礼貌地查看完我近三年的数据就继续复印了。第二天,我回到游乐场,小兰果然还在。

“现在很难找到这么厚的辞典了,不断有词语被闲置、淘汰、消亡,又没有诞生同等数量的新词,人类的词汇量就像一颗清晨的露珠在枯萎。”

“你的记忆可不像清晨的露珠。”小兰微微一笑。

“那种面条真的很好吃?”

小兰微微一笑。复印持续到傍晚。我们走出游乐场,黄昏把我们的身影留在里面。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到夕阳。

“难道前年一年除了面条就没别的有意思的事了吗?”

“有意思的事越来越少,一年比一年无聊,那个面条的做法算是前年唯一的收获,我的独立发明创造。”小兰像个技术精湛不需要无影灯的外科医生,把青菜切成长短一致的段,再把西火腿切成大小一样的丁,分门别类码成相同规格的一堆堆,充满工业质感。

“这是一个能让科幻小说家都绝望的时代。”软糊面果然好吃,我打了个嗝。

“你是小说家?”小兰的眼睛小小地爆炸了一下,亮晶晶的。

“名不副实很多年啦。”

“看看你的代表作。”

“这得看你的诚意,比如给我做两个月的软糊面?”

之后六十个阴雨天的中午和傍晚,小兰风雨无阻。我们坐在客厅一边吃软糊面一边关注臭氧抢修的进展。辞典编纂暂停,小兰像变了个人似的,之前出于工作需要强化了“阿尼姆斯”,难怪对于我这样的“男”中极品态度冷淡。好在世界政府把一年一度升级记忆芯片和更换性别比重的日子提前了,小兰将“阿尼玛”“阿尼姆斯”的比重分别调整为69。5621545545%和30。4378454455%,我呢,毫无悬念,30。4378454455%的“阿尼玛”和69。5621545545%的“阿尼姆斯”。

世界政府派出十九个抢修梯队,淡紫色毛茸茸的臭氧层陆续被打上了白色补丁,但仍有新的漏洞绽开。安逸又无聊了好几代的人类一夜之间在爱情之外找到了新的寄托,越来越多的声援者调整了性别比重,“绝配”们纷纷破裂,重新投身于集体事业,这是一种遥远的体验,不是游乐场里的小打小闹,而是真真切切超脱无聊的文明生活,哪怕这种事业是破坏性的。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人类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对于二十世纪初忍受着无聊和迷茫折磨的部分欧洲中上阶级来说,如同“鱼跃入了清澈的水流”——某本古老的历史书上是这么记载描述的。

美丽新地球焕发出崭新的活力。我所熟悉的艺术领域,生平第一次遭受伽马射线重创的艺术家们用各种形式表达恐惧和希望:音乐家在异常紫外线的光谱中获得灵感,波长和音长构成某种对应关系,《地球蓝之歌》《臭氧,我的家》《紫光》等大批流行乐、歌剧应运而生传唱全球,太空站也回**着来自地球的祝福:紫不是蓝的对立面但是此刻我们呼唤蓝重建蓝天空是蓝色的大海是蓝色的新的希望也是蓝色的……舞蹈家排演了尚未正式确认的第九行星的演化史:太阳站在舞台中央,在太阳系形成的早期,第九行星和各种行星相互撞击,最终从太阳系内部被撞到边缘,从此沿着一条漫长的轨道缓慢运行,直到伽马射线这一变数介入,太阳和地球渐行渐远,与第九行星重逢指日可待……

保卫臭氧的声援队伍不断会师壮大。人们有了更大胆的想法,声援队伍要开上太空,开到臭氧层以上和抢修梯队共进退!我适应了白天声援晚上写小说的生活节奏。小兰如愿以偿地出现在了我笔下,一个来自外星文明的人形物种和地球上的超级智能发生爱情的故事,这没什么稀奇的,超级智能和外星物种联手叛变人类,这也不稀奇,人类即将沦为俘虏之际,第九行星撞击地球,同时把柯伊伯带(我已经有多久没想到这个词了)的小行星、石块和冰块牵引到太阳系,外星文明和超级智能联手抵抗,两败俱伤,人类渔翁得利,重新成为地球的主人……

“你对人类失望又充满希望。”

“人类文明的发展本来就充满了各种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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