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开的情窦,仿如花朵,尚未开放便殒落枝头。
酒席直到天黑以后才结束。花无愁送老爷子回了折叶寺,想起将折扇落在席间,便回来找。扇子刚拿上手,就听见舞台上传来一阵**,他看是那班正在收捡器具的杂耍艺人,走过去问道:“怎么了?”
班主道:“我们的人弄丢了一条蛇。”周围打扫的丫鬟一听蛇,纷纷打了个寒战。花无愁想了想,问:“是刚才表演探囊取物的毒蛇?”
班主道:“唉!正是。”
那一批毒蛇本来被装在一只竹篓里,混着一颗红色的宝石,杂耍班里有位姑娘表演时将手伸进竹篓,取出宝石,而且不被毒蛇咬伤,那个环节很是紧张,在场的宾客无不为表演的姑娘捏了一把冷汗,表演是很成功的,但没想到事后有人倏忽,竹篓里的毒蛇跑掉了一只,到这会儿已经不知钻到哪个角落里去了。
花无愁急忙吩咐家丁四处搜找,刚刚安静下来的庭院一时间又沸腾起来。众人提着灯笼将庭院的四角照了个遍,却还是没有发现那条毒蛇。
事情惟有不了了之,杂耍班的人也就散了。花无愁取了灯笼准备回丹锦院,灯笼微光过处,隐隐照出一片发着金光的发簪。
他拾起来一看,那簪子极为轻薄,顶上是一片盛开的玉兰花,用纯金打造,却丝毫也不厚重累赘。他认得这发簪,花府里跳舞的丫鬟之中,只有云翩头上插着这样一支。因为她是领舞,其余的丫鬟们虽然也戴同样的花式,但却都是银质的。他找了一个丫鬟来问,“洛云翩到哪里去了?”丫鬟说:“管家收彩绸的时候人手不够,叫她帮忙,这会儿她是把彩绸抱回杂物房那边去了吧。”
花无愁不动声色,只把发簪揣进怀里,提着灯笼出了这一进园子。
过花篱时,清风送来淡淡的晚妆花香,吹开了他体内浅薄的酒意,他缓慢悠哉地踱着步,刚到转角,冷不防跟迎面过来的冒失鬼撞了个满怀。怀里的发簪突然掉出来,发出一声脆脆的清响。
“咦?”云翩低着头走路,是先撞了人,看到发簪,然后才发现被撞的是二公子,惊叹的表情立刻僵在了脸上。
花无愁问她道:“你咦什么?”
云翩道:“这枚发簪是奴婢在酒宴上遗失的,原来是被二公子捡到了。”
花无愁俯身将发簪拾起,却又忽然扔了出去。发簪掉进花篱背后,那里不是矮树就是碧草,漆黑一片。
花无愁道:“既然是你的,就去捡回来!”
云翩低了头,“奴婢知道了,等天一亮,奴婢就过来找。”花无愁笑起来,“谁准你天亮才来找了?我要你现在就去捡回来!”云翩知道自己面前站着的是那山中老虎,她再是愤恨,也对抗不得,她只好将身子福了福,“是,奴婢现在就去。”
这还不够,花无愁还一把抢过了云翩手里的灯笼,连灯笼也不给她,便要她摸黑去捡簪子。他抓着她的胳膊,在她耳边轻道:“怎么?觉得受了委屈,想哭是不是?既然委屈,何必还赖在这里?”
云翩何尝不知道,花无愁处处针对她,就是想逼她离开花府。可是,她能够吗?莫说是她的冷暖悲喜都压在这座大宅院里,就连她的生死,也与之紧紧相关。她不能走!她道:“奴婢与花府是有契约的,若未曾犯下大错,你们花府不能撵我走。除非是我自己想离开,便向主子们申请,得到同意,才可以走。只不过,我如今丝毫想离开的念头也没有……”
花篱后面阴惨惨的,回廊那边的光照过来,只有微弱的一点,云翩需要很仔细地猫低身子,才能勉强看见。有时候衣裙被树枝划破了,甚至划到手臂或者腿上来。她心中愤懑,一脚踢出去,踢得几丛晚妆花瑟瑟发抖。
花无愁还站在对面的回廊上,看她委屈难过,自然开心得很,“喂,你最好找仔细一点,否则,今晚找不到就别想回去休息。”
云翩不吭声,弯腰拨开了面前的一丛晚妆花。忽然觉得脚踝上像是被两根针刺到了,顿时单腿发麻,身子一斜便扑倒在花丛里。“哎哟……”疼痛的感觉就像不疾不徐的浪潮,从脚踝处向上游走。
花无愁远远看着,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以为是云翩自己不小心摔倒了,便喊了她一声,“洛云翩?”
暗光里,一点声响也没有。
他又喊了一声,还是没有回应。他开始觉得不妥,提着灯笼过去。却见云翩倒在地上,脸色乌青。再细看时,竟见她的左腿上缠着一条黄纹青斑的大蛇。正是杂耍班里走丢的那一条!他吓慌了,也不管那蛇如何凶残,一把丢开,蛇在地上打了个旋儿,一溜烟又钻进花篱里不见了。
“来人哪!快来人哪!”花无愁大喊了几声,却不见有人来,他索性一把抱起云翩就往丹锦院跑,遇上巡逻的守卫,急忙吩咐,“去找杂耍班的人,就说府里有人被毒蛇咬了,需要解药!”
守卫战战兢兢地退去了,他撞开房间的大门,将云翩小心翼翼地放上床,看她脸上的黑气越来越重,嘴唇乌紫干裂,全身都有轻微的抽搐。他急忙给她盖上被子,严严实实捂着,她忽冷忽热,他也跟着一颗心七上八下。
熬到后半夜,杂耍班的班主总算赶来了,解药也喂云翩吃下,还解释道:“那只黄纹青斑大蛇,是毒性最厉害的一条,解药需连服三日,这位姑娘方可痊愈。期间她会昏迷不醒,或者偶尔有发寒、呕吐、抽搐等症状,都属正常。公子不必太担心了。”
我怎么会担心她?花无愁倏地站起来,咬牙切齿瞪着**昏迷的云翩。班主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就看花无愁脸色沉得厉害,他不敢久留,只作揖说老朽先告辞了。花无愁愣了好一阵,挥手招来两个人,道:“送她回晚晴楼去,解药每天喂她一粒。”
“是。”
花无愁看着家丁抬走云翩,他的红木雕花**还乱糟糟一片,云翩睡过的地方,被褥褶皱堆叠,留下深深的印痕。
他慢慢地坐下去,双手触到,似有微温。
天明时分,他才睡着了,睡得浅,翻来覆去,心里没有一刻踏实。后来不知怎的做起梦来,梦见云翩的毒解了,欢快地在他面前跳舞,说是要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她的翩若惊鸿,在云霞底下绽放如一道七彩的虹。小时候他对彩虹就有着天真的向往,觉得那仿佛是世间最纯净最美好的事物。
可是,后来云翩的水袖却猛然化成一条毒蛇。黄纹青斑的大毒蛇,足有碗口那么粗,朝着他缠来……
他那时才想起自己其实是很怕蛇的,因为六岁那年去看父亲捕猎,却被蛇咬到,险些丧命,心中便留下了阴影。可是,没想到刚才云翩被蛇咬的那会儿,他竟然什么都忘了,在梦里回忆起来,他一个翻身坐起,满脸都是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