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无愁讨了个没趣,只好唉声叹气。如姬问他,“听说你是被人行刺受的伤。怎么会跟官府通缉的凶徒扯上关系?”花无愁道:“我流年不利,撞上灾星了吧。”如姬笑他,“该不会是为了凤鸣楼的花姑娘,跟人争风吃醋吧?”
花无愁睨她一眼,道:“你知道我从不去那样的地方,还拿这些话来激我。”说着,便将事情的始末对如姬说了,如姬听罢格格直笑,道:“你这是恶人自有天来磨,总算是吃了一回亏了。”看花无愁不做声,又道,“我来的路上见官府出了告示,说那个凶徒已经抓到了,秋后便要斩首。”
花无愁拊掌道:“那甚好!”然后又跟如姬闲聊了一阵,丫鬟端着膏药和纱布进来时,如姬便起身告辞。花无愁叮嘱她,“七日后就是我叔公的寿宴了,你记得要将新袍缝制好,我没了翠玉烫金鸣壶,只好送他一件袍子了。”
如姬其实并不计较,却故意装得不悦,道:“我记住了,反正我天绣庄对外人来讲是一衣难求,可在你花二公子的眼里,还只是个次选。”
花无愁朗笑,“如姬姐姐对我来讲,可从来不是次选呢。”话说完,却觉得个中字句不清不楚,甚是暧昧,又补充道,“你是我最好的知己。”干干净净的“知己”二字,将彼此的关系分得不带一点瑕疵。
如姬的眼角微微闪过暗光,旋即便收敛起来,“嗯,你好生休养,寿宴当天我亲自将新袍给你送来。”
花无愁拱手道:“到时候我的伤也好了,你是席上贵宾,我定当陪你痛饮。”
光阴似箭,七天转瞬便过。寿宴当日,花府宾客盈门,好不热闹。最忙碌的当然是花家的两位公子。但凡有宾客到来,花靖宣都会前去迎一迎,和对方说上几句,再着人带宾客入座。他的一身红袍煞是惹眼,立在人群中萧朗峻拔,更加衬得他春风满面。他的身旁站着李若伶,一袭绛紫色的裙裳,看上去高贵大方,但仍然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见谁都只是淡淡地行个礼。
云翩远远地看着,冷不防有人在背后敲了敲她的头,“喂,表演的事情,你们都准备好了吗?”
云翩知是花无愁,回头见他折扇轻摇,倜傥潇洒,她道:“是,都准备好了。”
花无愁那才仔细地打量起云翩来。她此刻已经穿上了表演的舞衣,是用碧色单丝罗织成的轻短上衣,紧紧环着一身;阔袖从手肘上方撒开垂下,像喇叭似的,还故意做出重叠的褶痕;腰间镂空,只用一层薄如蝉翼的透明纱缎连着下裙,纱缎上绣蔓藤的图案,空隙处便可见腰上无瑕紧致的肌肤;下裙微略蓬起,更衬得双腿修长,纤腰盈盈不堪一握。脚上一双绯红顶花的舞鞋,就像在美人脸上画开两团娇俏的胭脂,煞是粉嫩可爱。
花无愁的心中生出一词——宛若天仙——他没想到自己竟可以对一个讨厌的人发出这般赞叹,不禁微微蹙了眉,问:“这是你们北夜国人的装束?”
云翩摇头,“只是为了配合今次的舞蹈,临时做的。”
“你做的?”
“我只是绘好图样,与裁缝师傅讲解了,舞衣是裁缝做的。”即便只是如此,但这舞衣精巧细致,单从设计来讲,已经很难得,花无愁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心中似是对云翩有了些不一样的看法。云翩被他的眼神打量得浑身不自在,道:“奴婢去看看其她人准备得怎样了,奴婢告退。”
花无愁忍俊不禁,心想这丫头定是怕了他了,见他像见老虎似的,看着她慌忙退去,一不小心还跟后面过来的小厮撞上,险些摔一跤,他心里更是想发笑,但却故意忍着,好在看到如姬也来了,他便将那笑容转向她,施施然地迎了上去。
云翩走得远了,回头见花无愁和如姬一左一右将花老爷子掺着,你一言我一语,甚是合拍,将老爷子逗得哈哈大笑。
如姬献上她亲手做的袍子,那袍子精美华丽,隔着人群看去,仿佛也能看见它散发着逼人的光泽。不知怎的,云翩忽然觉得,那袍子和如姬一样,都是上上之品,单是摆在那里,就足以将周围所有人的光芒都掩盖下去。
天与地,似茫茫黑幕,惟有如姬和花无愁站在光晕里。
云翩涩然一笑,后台锣鼓已经敲起。今日不仅有花府自己的人表演,还有花靖宣专程从外地请来的杂耍班子。这会儿锣鼓一响,已经有三人翻着筋斗上台了。台下酒肴飘香,欢声笑语不断。
轮到云翩上台时,她竟破天荒的有些紧张。以前她还在倾伶紫福舞班的时候,见过最大的场面,是在几万大军面前,在城楼上独舞,可那时候,她连眉头也不会皱一下。今日不过区区百来宾客,她竟然怯起场来,仿佛生怕有哪里做得不尽善尽美,被别人耻笑了去。
谁会耻笑她呢?
大概,只有那个处处针对她,恨不能将她扫地出门的花无愁了吧?想到他,眼角余光不自觉又瞟了过去。身后的丫鬟拽了拽她的袖子,低声催促,“云翩,上场了。”
她深吸一口气,便轻轻地旋转着朝舞台中央移去。
伴舞的丫鬟也鱼贯而上。
水袖起,似婀娜的灵蛇一般缠绵;纤纤细足,步步生花,就像是踩在最轻薄的荷叶上,前脚才过,后脚便已经催开了朵朵莲花;青葱十指,绾结如兰,隐在宽大的水袖中,时而只见细骨轮廓,时而便露出白嫩的一点指尖。
席下忽然安静了。
静得只有舞步,只有乐音。
花无愁看着云翩,再是装得不屑,目光却也深深地将她锁住。台上云影纷纷,他的眼里,却只有她一个。
天与地,似茫茫黑幕,惟有云翩站在光晕里。
云翩越跳越忘记了自己,忘记了周围所有的一切。只见碧空朗朗,白絮绵绵,她依稀想起从前,她也曾这样忘情地舞过。
可是,“从前”这两个字却重重地敲着她。她想,若是那个“从前”,她以惊鸿之舞向心仪之人呈递爱意,对方也接受了她,她是不是就可以与他过着简单却幸福的生活,也不至于辗转流落到此,成为一颗身不由己的棋子?
那已经是很久很久的以前的事情了。
那时,云翩随舞班入京,遇见同船的男子宋夜痕,他们相谈甚欢,对方潇潇洒洒、爽朗清举的模样,一下子便唤醒了她初开的情窦。她在他的面前跳了一支舞,再双手为他奉上一杯醇酒。那是寐月族的风俗,寐月族的姑娘若是遇见心仪的男子,便以这样的方式将爱意传递出去,对方如果接受,便喝了她的这杯酒,表示愿意与她并蒂连理,恩爱白头。但宋夜痕却委婉地推辞了。船靠岸之后他们各奔东西,她失去了他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