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些都不是云翩想要的。她倒宁可只是一个单纯的小丫鬟,就算受点委屈吃点苦,至少能堂堂正正地抬起头来。如今,她只觉得自己肮脏,卑鄙,那种感觉,甚至比她当初寄身在凤鸣楼更加刺痛。
陆颜留走了,她伸手去拿桌上的药包,手刚触到,又丢开,好像那东西周身都长满了尖利的刺。
她又哭起来。
四下无人的时候,也许是流泪最好的时机。多希望在此刻能有一双怀抱将她接纳,希望有一个声音在耳畔告诉她,不用害怕,有我在,一切都会好起来。
可是,一切都是空想。是妄想。这房间里,每次来,都好像残留着当日的酒香。当日的陆颜留,作为失意人不小心闯进来,正好撞上有位客人对云翩无礼,陆颜留借着酒意打跑了对方,那时的云翩将他看作救命恩人一般,他第二次来,她就对他以上宾之礼款待,多来几次,两个人仿佛成了知交好友。
然而,云翩却没有防着陆颜留的心计。他在她的酒里偷偷下毒,使她不得不听从他。他为她赎身,安排她进花府,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惟一不曾算计到的,就是花家的二公子花无愁。
她因他而退缩。
因他,愿意向陆颜留示软,求他放过她。
但陆颜留不仅不同意,反而还要她变本加厉。那包合欢散,像夺命刀,像追魂剑,令她步履艰难,眼神幽暗似行尸走肉一般。
回到晚晴楼,同屋的九喜已经睡着了。她便和衣躺在**,眼前漆黑的一片,渐渐生出光,她好像看到了几年前的自己,香粉涂腮,点染朱唇,在人群中起舞。她的笑靥若花,没有一点愁绪。然而这一切早已经离她很远很远了。
过了几日,云翩听说花靖宣病了,似乎是感染风寒,有几声咳嗽。她替他熬了一盅清咳的甜汤,知道他在书房,便小心翼翼地端了去。但那并不是普通的甜汤。她已经将整包合欢散都倒了进去。药粉被冰糖的甜香压着,丝毫不露痕迹。
花靖宣伏案绘图,看云翩来了,笑着搁笔道:“谢谢你,我其实已经没事了。”
云翩道:“大公子,没事也将这甜水喝了吧,总归是有益无害的。”她几乎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低着头将甜汤盛到碗里,想要递给他,可是手还是在犹豫着发抖。花靖宣隐隐觉得不妥,问道:“云翩,你怎么心神恍惚似的?”
云翩摇头,“我?没有啊?”
花靖宣道:“昨日我在花园里看到你,也是这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你要是有什么事情,别藏在心里,大可以说出来。你既然是花府的人,有任何事情,我都是可以为你做主的。”
云翩听花靖宣这样一说,更是无地自容,那碗甜汤就捧在手里,手僵着停在半空。花靖宣笑了笑,接过碗,正要往嘴边送,云翩一急,喊道:“大公子,别喝!”
花靖宣一愣,“怎么了?”
云翩支吾道:“我刚才在来的路上耽搁久了,这甜水似乎凉了,我还是拿回厨房再热一热吧?”
花靖宣笑着在碗口嗅了嗅,说:“我倒不觉得凉,唔,闻起来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你是不是在里面放了什么别的东西?”云翩本来就心虚,听花靖宣这么说,更是紧张,也不知如何回答。
这时,一阵风吹开了半掩的窗牖,吹得那雕花的窗牖来回晃动。云翩想借关窗掩饰自己的紧张,谁知关了窗再一回头,竟看见花靖宣正端着那碗甜汤,咕咕地喝着。
“大公子,不能喝!”
花靖宣受她一惊,险些呛到,“云翩你今晚是怎么了?”云翩几步过去,朝那碗里一看,碗底露了白瓷,水已经没了,“你……你都喝光了?”花靖宣笑道:“这么好喝的甜水,我还想再喝一碗呢。”说着,又要自己动手再盛一碗。
云翩按住瓷罐,急道:“大公子,方才……方才我……”花靖宣忍不住皱了眉头:“有什么话你就说吧,不要吞吞吐吐的。”云翩将心一横,道:“方才我在来的路上,听见翠明院的丫鬟姐姐说,夫人好像病了。”
花靖宣疑道:“病了?白日里不还好好的吗?”
云翩故作着急,“可不就是,晚饭那会儿还好好的,大公子你到墨香斋来了,她那头就病了,也不知要紧不要紧,你还是赶快过去看看吧?”
花靖宣听云翩这么一说,以为李若伶真是病了,自然也着急,立刻就往翠明院去了。云翩不放心,悄悄跟在他后头,一直看他进了房间,心里的石头才稍稍落下来。后来又看房间里的灯也灭了,就知道这合欢散大概是让花靖宣将气力都撒在李若伶身上了,她暗自舒了一口气,又觉得自己好不正经,羞红了脸,急匆匆跑出翠明院去。
此时已经很晚,有的院子已经熄灯锁门,不少人也都睡下了。但那一罐甜汤还留在墨香斋,云翩寻思着,得赶紧回去将它端走,以免被哪个进去的人发现了,又闹出什么乱子。她便加快脚步,甫一踏入墨香斋大门,便看书房里光影轻晃,似是有人在那里。她疾步过去,一看,满室明光里,花无愁正在书案前站着,似是在观看案上平铺的图纸。她顿时不晓得如何是好,脚撞上门槛,发出一声闷响,花无愁便抬头看过来,“洛云翩?你在那儿做什么?”
云翩强作镇定道:“奴婢刚才给大公子送了甜水来,这会儿是来把东西收走的。”说着,慌张地进去将瓷罐和瓷碗都捡回托盘里,但却觉得那瓷罐轻飘飘的,少了些分量,她低头一看,才发现里面剩下的甜汤已经没有了。
花无愁戏虐道:“原来这甜水又是你拿来讨好我大哥的,真是不巧,我大哥也不知去了哪里,甜水却被我喝光了。”
云翩倒抽一口凉气,“你……你竟然……喝光了?”
花无愁冷笑,“难道这甜水只能给我大哥一人喝,我还喝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