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小芙怎么会忘记她和爹爹在县城门口求生的那些日子,忘记小兰死在那时候,她囫囵吞下口中的粥,声音沙哑:“我记得。”
“那时老百姓活不下去了,只好造反,朝廷为了平息这场灾祸,处理了大批官员,调拨钱粮的户部首当其冲,自尚书到下面的主事,杀头的杀头,流放的流放。我爹被斩立决,男子流放,女子没入教坊。”她停顿了一会儿才道:“我娘在爹的走那天自缢,姐姐妹妹们也四散飘零,我辗转来了清州,在丽香院也呆了八年了。”
左小芙沉默许久,艰难地道:“你的父亲,他贪污钱粮了吗?”
周音低下头,半天才道:“我不知道,我从来不知道父亲官场上的事。”
二人都沉默许久,周音伸出手,摸了摸左小芙鬓边头发:“小芙,你也因为那场饥荒吃了不少苦吧?会不会怨我?”
左小芙哽咽道:“我不怪你,我若连你也恨,那这世上,我要恨的人也太多太多了。”
她决心一定要杀逼他们卖田卖房的陈举人和陌生男人,判爹爹死罪的庆县县令,罔顾案件疑点,核准死刑的刑部尚书,对一切视而不见的罪魁祸首靖阳长公主。然而还有很多人。他们的家人,执行命令的手下,这些人,左小芙恨不恨?该不该杀?
她恨,她想杀他们全家,想当着他们的面杀了他们的父母孩子,让他们感受同样生不如死的痛苦,再了结他们的性命。
“姐姐,你之后要回神京吗?”
周音道:“我不回去,那里伤心的事太多了。我母亲老家在江南,我想去那里度过余生。”她看向左小芙:“小芙,我们一起走吧。”
左小芙摇摇头:“我要去北边,我有不得不做的事。”
周音怔怔看了她许久,不再劝她。
二人平静地在客栈住了几天,楚瑛自那日之后,再无暇看望她们,他一直和陆恒一起,或在衙门,或在徐宅,或下乡勘查民情,一日睡不足两三个时辰。
行署,陆恒和楚瑛都瘦了不少,眼下乌青,但二人眼睛明如星子,不见疲态。
“世子,徐家总算低头了,退田四万亩,缴银四百万两,这下边关有了粮饷,卑职总算没有辜负长公主重托。”陆恒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楚瑛也难掩欣喜之色:“这是最好的结果了。这些日子母亲和徐竟松周旋,怕也少不了劳累。”
陆恒笑道:“世子爷真乃至孝之人。”他面朝南方,喜色收敛:“可恨这颗毒瘤,还不到剪除之时。”
“等父亲挫败慕容鸿,稳定了北疆,再细细收拾他。”楚瑛沉声道。
陆恒看着他,忽的长叹道:“如今的大齐陛下昏聩,流连后宫不理朝事。几个皇子俱是庸碌之辈,明明大齐已是危如累卵,却只知醉生梦死。只有长公主殿下权摄朝事,宁王爷抵御外侮,如今世子爷也不辞辛劳,与卑职日夜奔波,唉。”他最后一声叹气极深极长。
楚瑛道:“陆大人慎言,陛下虽不理朝政,太子殿下却兢兢业业,未有过错。”
“太子殿下虽宅心仁厚,可为守成之君,但……恐不为时势所容。”陆恒本想说生于末世,可是此话实在大逆不道,只好住了口。
“只要胜了北燕,局势稳定,等太子继位,大齐必会改头换面。”楚瑛对大表哥很有信心,他自小跟在大表哥身后,知道他心怀苍生,最爱惜黎明百姓,只要他继位,百姓的日子好起来,大齐自然也会活过来。
陆恒也打起精神:“世子爷说的是,与其长吁短叹,不如做好眼下的事。”他疾步走到书桌前,拿起早已写好的函文:“卑职已将徐家之事汇总完了,这就八百里加急送到神京,等徐家上缴了四百万两银子,我亲自护送至咸州。”
“我真想随军北上,和父亲抵御燕寇,可惜母亲着人催促,我不得不回京。”
陆恒大笑:“世子爷有此雄心,将来必是雏凤清于老凤声。”
楚瑛站起来道:“我不打扰陆大人了,出发那日,瑛必来相送。”
他与陆恒告别,同韩泉回了松风客栈,好好休息一晚,次日便来找周音和左小芙。
周音知他回来,一大早就等着了:“瑛公子,我和小芙想今日回丽香院,脱籍之事一完,就坐船南下。”
楚瑛笑道:“我让玉萼带几人护送你们去,周姑娘几时离清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