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用显魂术时,施术者魂魄离体,在术法的作用下,施术者得以以一个旁观的视角“看到”自己的肉身和魂魄。
白烬意念微动,那团白色的烟雾随之缓缓流动,宛如在水中盘旋的白色的墨。很快,一缕神魂从中剥离出来,如同一条轻柔的白纱。
与此同时,白烬生出了一种奇特的、仿佛自己并不存在于这世间的感觉。
就好像……她的肉身从未存在,她可以自由穿梭于这世间的任何一个角落,她是一抹朝霞、一阵清风、一个意识……她好像在冷眼旁观这世间的生死轮回,似乎已经看了几千几万年。耳边响起庄严的乐声,她看到了一道无比绚烂的光,紧接着那光变得极其刺眼,她觉得既凉快、又火热……她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火海之中,有什么盛大的东西就要毁灭了,所有的一切都在走向衰败、坍缩、毁灭。时间在走向终结,但在终结之后还会有一股来自天外的力量,将它拨回原点……
刹那间,幻觉、幻象、幻听戛然而止,白烬这才惊觉,自己肉身的手中攥着那缕剥离出来的神魂,只要再用力一些就能将它捏碎。
而坐于屋中央的自己的肉身,额上已经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风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安神的檀香若有似无,屋内极静,这一刻,她感到周遭的一切都如前尘往事、都像似曾相识,因为此情此景就好像从前某一年某个初夏的某个普通夜晚,那时的她没有重生、没有经历失去、杀戮、心计、仇恨、失败、病痛……那时的她还年轻,对一切都抱有希望和最美好的想象,如今她却坐于黑暗之中,身体和心灵都千疮百孔。
泪水无声落下。
白烬定定看着手中的那缕神魂,艰难地、缓缓地将它放开,她最终克制住了将它撕碎的欲望,轻轻地把它推向床的方向,那里躺着熟睡的陆云迦。
当那一魂在陆云迦身体上方停下来时,白烬捏了一个法诀——
霎时间,方才灵气入体所化的巨量灵力自她眉心而出。在她的“眼中”,水、木灵属的灵力就像是融合了水汽的白和木叶的绿的有形之风,尽数涌向陆云迦。
灵力如一只巨手将白烬的那一缕神魂包裹住,而后缓缓地、轻轻地将它按下,使其与陆云迦的肉身相贴合。
随着体内灵力的快速流失,白烬的神魂即将回到肉身。
她在慢慢朝自己靠近,旁观视角即将消失,她再次看了眼陆云迦——属于她的那缕神魂即将与他完全融合,遮蔽住他魂魄的气息,影魔和任何记下了他魂魄的魔族都不再能锁定他。
待这道神魂离开她满一定时间,便不再会受到本体的影响,那时就算她因交出心口的燃犀照而死,这一缕神魂也不会消失,而是会永远地遮盖住他的魂魄。
视角骤然变换,神魂归位,白烬猛地睁开眼睛。莹白色的烟雾、涌动的灵力都已消失不见,但无需亲眼确认,她也知道,此法已成。
脸上有轻微的潮湿,她抬手欲擦去残留泪痕,突然一股腥甜涌上喉咙,她猝不及防弯腰吐出一口血。
方才引那缕神魂离体之时,她道心不稳,差点被生出的幻象所蛊惑,虽强行克制住,但仍伤到了肉身。
燃犀照又在心间发出温热,白烬运灵调息,终于止住疼痛。
待有力气起身后,她看了眼仍在熟睡中的陆云迦,灭了安神香,而后走出房间。
*
翌日清晨,白烬和钟玄朔回到灵溯派。
因为昨天闹得不大愉快,二人一路都没有说话。虽然他们平时也不怎么交流,但至少气氛不会如此冰冷,不过现在二人都对这尴尬的氛围没有所谓——一个心事重重,一个仍在生气。
昨夜白烬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可她不能再继续告假。门派事务未了,暗处敌人的意图和所谋之事也尚未查清,实在不宜拖延时间。且自从冥渊回来,二人就再未回过灵溯派,白烬担心门内已经出现了一些新情况。
果不其然,一回到灵溯派,他们就被告知,萧城醒了。
白烬谢过前来告知他们这一消息的修士,转而对钟玄朔道:“先去萧城那儿,引路符可以打开了。”
钟玄朔问:“你怀疑萧城?”
白烬“嗯”了一声,却未做更多解释。
她确实怀疑萧城,但这怀疑源自前世的经历。毕竟在前世,她也是海兽伤人的亲历者。
这一世,虽然灵溯派前去冥渊修补结界裂隙一事有所提前,但整件事的大致走向却极为相似。前世白烬和墨执二人为一组巡视海面,她推开墨执,自己却为海兽所伤;这一世,萧城和墨执二人为一组,他也是为了推开墨执为海兽所伤。这是否是巧合白烬暂无定论,但她知道自己当时受了多重的伤。
据厉澜夜所说,她当时是昏迷着被其他三人带回来的,一回到灵溯派,悬壶堂立即对她进行救治,但无论输送多少灵力入体,她都毫无反应,若非还有微弱的呼吸,真仿佛死去了一般。门派用了最好的丹药、法宝,每日派人渡灵,如此日复一日,她的身体都毫无起色。几个月后,所有人都以为,她再也醒不过来了。
后来她终于醒来,但那时距她冥渊受伤已经过去了一整年。
而今,萧城仅过了两日便醒来,这令白烬多少觉得有些蹊跷。
不过,海兽出现时场面必然一片混乱,或许萧城闪避及时,只受了轻伤也未可知。但无论如何,他们都得去看看他的情况。
“开了。”钟玄朔简短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