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平盛世之时,是嘉平帝引朝廷清肃刚正,百官之中并无中饱私囊尸位素餐之势,上层权贵由吏部一司独大,付氏宰相与之相互制衡。
不过权因吏部所领机构包揽重要司职事务,嘉平帝又偏爱那时的吏部尚书孟轩,因此那几年孟氏的地位在朝中举足轻重,也致使百官殷勤。
是年嘉平帝又与孟氏喜结姻亲,立孟氏之女孟九思为北梁之后,孟氏风头一时无两,甚至于名声都盖过了监守百官的付氏丞相付昀晖。
街角市井本就爱凑热闹,常摸去茶楼听那出“保驾勤王享风光”[1]],朝中如此,也无怪乎民间有道是“君臣无间看朝纲,任他蛇鼠何处藏……”
时至嘉平十四年,北梁上下受民生熏养换了一番风气,朝廷内外亟待肃整之时,却忽然传来孟轩薨于府中的消息。
嘉平帝痛失良臣臂膀悲慨不已,服病半月卧床不起,宫中侍从亦轻易不得言语,怕勾起历年峥嵘往事惹他痛心。
后嘉平帝又拟旨下令厚葬孟轩,令宫人百官服丧三日以告其在天之灵。
台面上做得挑不出什么毛病,任是谁瞧见都难不夸他二人一句情比金坚,但没过多久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股歪风邪气,翻出来一段秘讳奇闻,传的是说此事另有隐情——
实际那孟轩根本不是暴毙身亡,而是这么多年替嘉平鞍前马后,做了太多教人不能知晓的腌臜事,无上殊荣填不满他的野心,便教嘉平狠心封口暗杀。
但又介于此事见不得人,传出来也有损天子颜面,所以上头那位只好找了个由头将他的死潦草了事,再把面子上做得风风光光,好教他二人都落得个“霁月清风”的名声。
一时之间众说纷纭,原本叹二人君臣情谊的纷纷倒了戈,满城风雨闹得嘉平帝是焦头烂额,直到皇后孟氏身披麻衣现身朝上,愿以死明志证尊堂清白,这才平息流言风波。
市井之难好不容易有个交代,哪知退朝第二日,宫里就传来了孟皇后自绝的消息,一夜之间所有人都认为孟氏是怕毁谤之事野草又生,她护极了自个亲爹的好名声才会想不开。
一连身侧两位亲眷都身入黄泉的嘉平帝,一夕老了十岁,两鬓都见了霜白,感念故人长绝,给二位都追封了品阶名头,此后也再未立过后。
风光了才不过十数载的孟家,终也只剩下一个孤苦伶仃的幼子长守门庭,嘉平帝见其可怜便将他带到宫中由后妃看养,衣食住行同那时还无法无天的谢玉媜所差无几。
那一年,谢玉媜年方十四,孟昭禹尚比她小一岁,不过十三。
十三岁,死了爹娘,也没了阿姊。
那时谢玉媜看他是怜悯的。
往年攒下来的鼎铛玉石、华衣锦缎隔几日她便差人去送,给那时远在京城之外的付思谦写的书信中也偶尔提及。
虽对方并不怎么领她的情,可她却越凑越上瘾似的,一连贴了三载冷脸。
时值十七年孟昭禹北上边境守关,谢玉媜甚至都不知晓消息,临了自然也没来得及去城门口送他。
宫中人情冷暖皆如云烟,前几年在嘉平帝眼皮子底下的时候众人尚且都夹着尾巴行事,到后来孟氏之事逐渐窝在坟上三尺高的青草下,朝中又起了新秀、后宫又填了新人,他们便又敢昂起首来张嘴说话。
左右那孟昭禹又不是嘉平帝的亲儿子,又能心疼到哪里去,到底还不是大笔一挥将人麻利拨去了北境。
临行那日,还是先后孟氏早年结的金兰姐妹裴氏夫人替孟昭禹装筹的行囊冬衣、干粮饮水,他谢过之后叮嘱一句莫再相送,一匹枣红小马配银月弯刀,心如玄铁一骑绝尘,此后数载身处北地马革裹尸,再也没回过京都。
倘若不是年年有捷报从边境传入朝廷,谢玉媜几近都以为他是死在了边疆,每年替他提心吊胆地担忧北境战况,又在年关闻见安好的消息时松口气。
旁人时时见她与付思谦提笔,却从未见过她往塞北递一封书信。
没有人知道她什么意思,只知她待孟家郎君从小不一般,或许是一见如故,但不论再怎么情真意切人家懒得搭理她也不过是落出笑话。
于是孟昭禹回朝那一日,萧时青便不出所料地去了世女府寻笑话。
不过他这回倒不是存心给谢玉媜找不痛快的,表明付思谦成功由他挥笔提携,成了正三品的户部侍郎之后,他便提议要和谢玉媜一同前去京都玄武城楼上,观瞻北境功臣归朝之景。
实则那情景谢玉媜不知看过多少次了,她以往每年都要在那立上几个时辰,就干盯着所有将卒从头到尾一个不少地进入城门。
临了吹一捧寒风带着个凌乱的发髻回府,还要教管事的扣着灌好几口姜汤才能上榻休息,实实在在地做一重噩梦起身,着一身冷汗又在房里面壁思过几个时辰,她谢竹筠便又是她谢竹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