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林勒以为,当自己说出萧道陵的承诺,她情绪会好转。
但他错了。她只是怔了一瞬,泪水便汹涌而出。
那是饱含巨大失望与悲伤的情绪,沉重得让人无法不动容。
丘林勒看不懂她为何哭泣,更不知如何劝慰。他只看到她又在忍受剧痛,便在榻旁蹲下,紧张问道:“大都督,是否要再传军医?”
王女青没有回答。
丘林勒得不到答复,便欲起身去叫人。
就在他起身后的刹那,王女青拉住了他的衣角。她抬起头,满是泪痕的脸在昏暗的灯火下显得格外脆弱。她望着他问道:“丘林勒,我是否丑陋?”
丘林勒一愣,下意识站得笔直,回复道:“大都督风华绝代,美貌无双!”
王女青的目光没有移开,继续问道:“我是否勤勉?”
丘林勒保持着军姿,声音洪亮:“大都督宵衣旰食,十分勤勉!”
“我还有许多优点。”
“大都督文武兼备,十分优秀!”
“我此刻,是否可怜?”
这个问题让丘林勒的心一颤。他看着她苍白的脸,看着她眼中的泪,如实回答道:“大都督此刻十分可怜。”
王女青进一步问道:“那么,你爱我吗?”
这四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丘林勒脑中炸响。
“不敢!卑职不敢!”
“所以,美貌!勤勉!任我如何优秀!甚至我可怜……都没有用!你不爱我。你还要,践踏我的真心。”
丘林勒百口莫辩,额上渗出冷汗。
“不是,大都督!这……这从何说起……”
王女青放缓语气:“丘林勒,你每日都会传书回永都。但从今日起,传书内容,须由我审定。否则,我亦会上报大将军,就说你丘林勒在我卧房之中,于我卧榻之旁,对我说,我美貌、勤勉、优秀、可怜,但你不敢爱我。外面,你的虎贲郎都可以作证。”
丘林勒一脸不可置信。
王女青补充道:“我经行崩漏,血染衾褥,也是你丘林勒,亲手为我处置。”
丘林勒绝望道:“并不是……大都督饶命!”
石门坞。
司马寓一身宽大的白色道袍,端坐于小楼一层的议事厅中闭目养神,听着儿孙们无休止的争吵。管家樊兴侍立一旁,正小心翼翼为他修剪着杂乱的胡须与眉毛,动作熟练轻缓。
自黑石滩惨败,这样的场景便隔三岔五上演。
支持北上的主战派颜面扫地。司马崇元为自己辩解,将责任归咎于敌军狡诈,继而指称是司马复暗通款曲,引外敌构陷于他,其用心是要斩断他父亲司马桉的臂膀,为司马复自己上位扫清障碍。
司马崇元话音刚落,司马楙便站了出来。他身为长房长子,虽无实权但身份尊贵,此刻为了维护儿子,言辞也变得锋利。他以居高临下的姿态条分缕析地说:“崇元,你初尝败绩,心神失据,可以理解。然则,我为相国长子,复儿为相国长孙,你父你兄皆未发一言,何以轮到你在此狺狺狂吠?”
“你身为败军之将,不思己过,反噬宗亲,此非君子所为,恐是心智为败仗所惑,已入魔障。我倒以为,此番战败是你有意为之。你嫉恨复儿得相国看重,又觊觎你父对你兄长的倚重,故而行此险招,欲借外敌之手削弱我与复儿,好让你越过父兄独占鳌头。此等心机,实在可怖!”
司马崇元暴跳如雷,正欲反驳司马楙的指控。
“够了。”
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却是司马复起身。
他对司马楙微一躬身,“父亲息怒,孩儿之事,孩儿自当辩明。”
他转向司马崇元,继而缓缓环视众人。
“崇元,自黑石滩归来,你便屡次指我暗通款曲。此前我多番自辩,只说是为家族斡旋,你总是不信。今日,当着祖父与诸位叔伯的面,我就不再自辩,而是给你们一个真相。”
“真相”二字一出,厅中顿时鸦雀无声。司马崇元狐疑地看着他。
司马复道:“你所言不差。我,的确曾与敌首私下会晤。”
此言一出,司马楙“啊”地一声,震惊地看着儿子。
司马复无视了父亲的惊愕,也未看司马崇元,而是将目光投向了上座闭目的祖父司马寓,和沉默的叔父司马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