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墨清的沉默,在牧晓眼里就是默认。
事实也确实是这样。
既然绝大多数官员默认段家和昭灵公主、苏小将军有仇怨,提请重探玄岳关真相这件事大概率会被默认让与段御史。
不论今日早朝段御史有没有找到机会提请重审,不论段三公子这一剑有没有实在地伤到筋骨,段御史到头来总会矮上那么一寸。
在平日生活里,牧晓和苏墨清对旁人非议视若罔闻,但在朝堂争论中,道义制高点实在好用。
一位自诩两袖清风者,清廉十年,若兜里出现一块被查实的有污点铜板,清廉的名声便会崩塌;一位御史,大义凛然刚正不阿谏言数十载,若是被查实自己治家不严且包藏私心,被他参的人就不会显得那样最无可恕、死有余辜。
朝堂上能抓点对方的小把柄,谁都不嫌多。
牧晓的样子像是想再给他一刀柄,但又摸了个空。
看来以后这刀在府中也不能摘。
有用得很。
牧晓清楚这种做法的用意,但觉得还不到这一步。
“伤口真的处理好了?没大问题吧。有问题记得和我说。”牧晓用手背轻试他的额头,又左右看看他的脸色,确认没什么大问题后,啧了一声,“你是怎么想的。找闻玄机问事情,真不如直接问我;真想找他可以直接把他叫到府上来。我和他这点交情还是有的。”
牧晓说到这里,自觉还是有点限制他自由的意思,避开他的目光说:“算了。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你和段弈钧的事我不清楚,和段弈哲之间的恩怨也自己来吧。”
她跳下石桌,微麻的指尖在袖中蜷了蜷。
“还有一件事。”苏墨清像是松了口气,再次开口道,“我回来时遇上姚尚书。他说处理完事务就送人来你府上。”
·
姚尚书脾性和善、学识渊博,当年给京城许多高门子弟当过启蒙师傅。
但正儿八经的女学生,只有牧晓一个。
下朝后,他本想叫住牧晓亲自和她说这件事。不成想,牧晓大步流星跨出宫门,半步不停走上马车,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姚尚书这时才觉得,自己真是老了。
不过,并无大碍。
谁还没有有第一次追不上别人脚步的时候。
姚尚书暗下决心,回府后定要多吃两碗饭、多打几套拳法。
而他要送来的人,正是他的堂妹——苏老将军的原配,姚千宁姚夫人。
也是苏墨清的生身母亲。
姚千宁进门后,抬眼看见死而复生的亲儿子,却没有像话本中常写的那样,母子相逢抱头痛哭。
她只是上上下下打量了自己儿子几眼,确定是个全乎人且有影子后,很满意又不太满意地拍拍儿子:“还活着。挺好的。但活着也不知道送个信,没教养;还未真大婚就住上公主府,没规矩。也就晓儿不嫌弃你。”
这话风实在熟悉。在姚夫人从前进府拽走赖别人家里不走的儿子时,牧府旧人都或多或少听过些类似的话。
姚千宁对这个儿子一直是半放养状态,向来是抓大放小。除了需要她当后盾的事,其他时候不干涉他的决定。不过赖在别人家不走,实在不好看。
“让母亲担忧了。”苏墨清恭恭敬敬地答道。
“不担忧,一点都不担忧。当年看起来死得干干脆脆,没什么担忧的余地;现在死而复生得明明白白,我就更没什么好担忧的了。你一直挺让人省心的。”姚千宁随口几句回去,忽而觉得几年没见,儿子又死又活的,大概也经历了不少。还是应当温柔些,再给予他一点鼓励。
于是,她语气婉转下来,温柔地说:“你眼光和运气倒是真好。年纪轻轻就拐带到了晓儿。你没诈尸的日子,她不管在哪里,都是一月一封信准时问候她姚姨。实在贴心。”
“谢母亲夸奖。”苏墨清深以为然且习以为常。
姚千宁年轻时就风风火火,缺乏瞻前顾后这项本事,说话习惯夹枪带棒,遍杀京城闺秀。年纪渐长,顾忌全消,实力没有丝毫减退,反而被岁月炼地愈发炉火纯青。
她玩得最好的闺中密友,是牧晓的母亲楚岚骁楚夫人。年少时,姚千宁冲锋在前,楚岚骁在背后暗暗学习并摇旗呐喊;姚千宁闯出祸事,楚岚骁从来和她同甘共苦,一起据理力争。两人多次被长辈评为一拍即合、狼狈为奸的最佳典范。
面对牧晓,姚千宁总有种自己母子两个把她们母女两个全霍霍了,还死不放手的心虚。
不过今日,姚千宁前来,不只是想见儿子一面。
简单几句寒暄结束,姚千宁没有继续浪费时间的意思。
她眨眨眼睛,笑着牵起牧晓的手,随手过了几个镯子给她:“给你们带了点见面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