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晓原没想到事情进展如此顺利。
洛水刑场,改了太多人的命。
钱谦,在苏墨淳的供述中,一直被形容为“沉默寡言”。
现在看来,只是已太久无人听他一言,也太久无人懂他一言。
在兵中长了张利嘴劝友,在市井放得下身段卖艺,在被看不惯的前上司误打误撞接济,还能不忘初心报仇;报仇又只求尽己所能、无愧于心,选准时机不瞻前顾后。就是方法实在惨不忍睹——杀敌一千自损三千,还肯定逃不过三法司的深挖。
不过,牧晓很欣赏这种百折不挠、至死方休的精神。
但让牧晓最终决定保他一命的,是来刑部的路上她问芒夏的问题:“弓兵……钱谦的箭法如何?”
芒夏在进京前的那天晚上接过钱谦几箭,答道:“初步判断在军中也算上乘。或许天赋并不顶级,但基本功相当扎实。箭箭都是冲着殿下去的。”
当年待在苏墨淳手下,绝对是屈才了。
牧晓三年前自洛水刑场监斩后,头也不回离开京都,当时认为自己此生不愿再在京中长留。
但她现在变了想法,深觉京中实在卧虎藏龙,有趣得很。
不知多少地方上的人中龙凤,满怀憧憬抱负来京,发现自己不过是京中奇人异士里最平平无奇的那个;多少天才在京中或是铩羽而归,或是淹于人海。
要白手起家,时运、命数、伯乐、才干、抉择,缺一不可。
既然她遇上了,那也当一回惜才人。
“不知前几起劫道案,最后会被查成什么结果。不过,既然他们干过几起,且都未东窗事发,想必是从未伤人,且捏住了对方什么把柄。受害者是否愿意承认,还不好说。他们在刑部和公堂上又一直咬死了这是初次劫道。”牧晓思索片刻,“单论我这件事,要命不必。就让他们去边境吧。若有心有力,从头再来,为时不晚。”
牧晓转头和芒夏补上几句:“只可针对我这件事可表个态。万一真牵扯别的案件,不要影响其他案件的判罚。就当让我也沽名钓誉一把吧,放个惜才名声出去,顺便为公主府招招人才。”
如果皇兄那边对这件事下什么新旨意,或是三法司最终依然决定以儆效尤,她也无权左右。
和钱谦报仇的心态一样,她也只求无愧于心。
钱谦对那句“想活吗”的回答是:“真的由公主殿下决定么?”
也算是看得透彻。
·
仅三日,三法司便做出决断。
苏墨淳,杖一百,流三千里;钱谦和其他参与者,杖责不等,多充军。
都没有牵连族人。
值得一提的是,在负责京郊治安不力、玩忽职守的处罚名单中,真的牵连到了钱谦那位同袍。
五城兵马司严加整顿,玩忽职守与劫道者同罪同罚。
不知钱谦此刻,是在为保住了自己的命而欣喜,还是遗憾同罪同罚,没带走仇家的命。
好歹不用去洛水刑场再次监斩了。这点倒是让牧晓也松了一口气。
没有松下这口气的只有孙氏。
苏墨淳要杖责还要流放的消息,传到孙氏的耳中无异于晴天霹雳。
她几次三番试图再入公主府求情,想要去刑部申请再查,甚至打听过怎么去敲登闻鼓。
大多数时候都被女儿苏沁拦了下来。
“母亲,兄长没被判斩,也没牵连我们,已是法外开恩,不可能再轻了。”苏沁轻声安慰泣不成声的孙氏,“母亲,你还有我呀。”
苟延残喘的延国公府,现在主事的已是苏沁。
苏沁这几日忙着遣散府中闲杂人等,收敛田产商事,精简开支,延国公府没了苏墨淳,对苏沁来说是清净不少,也更加齐整。一时称得上焕然一新。
她向各位手艺人表明情况,尽己所能发放遣散银,又撰写推荐信,鼓励他们向百听阁、百味坊、百卫所等商事楼阁和江湖场所自荐。
延国公府众人这才发现,这位常年不起眼、看起来畏畏缩缩的闺阁小姐,处理起府务来虽不纯熟,但算得上条理清晰、明事知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