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气沉沉的延国公府将要迎来严冬,而苏沁却在这样的季节里,感受到她的生命正在重新发芽。
她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自己三年前为何明知苏墨淳只想把她卖个好价,却能在断腿的他床前,哭出那句“兄长,我不想你去战场,你一去不回,我和母亲该怎么办”;
她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她作为唯一一个被允许进刑部探视苏墨淳的亲人,为何要与苏墨淳轻声说“一定是昭灵公主诬陷你的,对不对”;
她没有和母亲告密,即使她知道苏墨淳在外暗中差人拦路抢劫;她没有及时打断母亲在昭灵公主府的口出狂言,即使她明白母亲知道苏墨淳瘸腿的真相,定会悲愤交加、气急攻心。
再往前数数,啊,她还没有和任何人说过,母亲第一次对昭灵公主摆准婆婆的款,她为何不阻止,为何周围无人提前制止。而闹起来后,她没有碰昭灵公主就自行尖叫倒地,那昭灵公主又真的打了她吗?
在某些深夜,苏沁,有时觉得自己真不是个好姑娘,什么温婉大方、贤良淑德都与她无关;有时觉得自己是真疯了,在这些小事上较真能有什么用;有时又担忧,放任苏墨淳和母亲做的那些蠢事,最后不会牵连到自己吧;有时孤独而绵长地痛苦着,问自己,这样的日子,到底还要持续多久呢?
不过从此以后,苏沁觉得自己再也不会为这些痛苦了。
她现在是延国公府的实权家主,每日有处理不完的细务。
虽辛苦,但欣欣向荣。
要不给自己找个师傅吧,教什么的都行。苏沁坐在厅堂正中,放下笔,认真思考这件事。
“小姐可是乏了?需要奴家再讲个画本吗?”苏沁身旁的小厮摆着笑脸请示。
苏墨淳身边的人,苏沁现在就留下了这一位。
苏墨淳每次坐在那把花里胡哨的大椅子上醉生梦死时,都喜欢让这个小厮在旁边一个劲的夸他,夸他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脚踹将军,拳打首辅。
苏沁原本也想尝尝这种众星捧月的滋味。
但她很快发现,这名“小厮”其实是个姑娘。
而且声线相当多变,实在是个讲故事的好手,跟在苏墨淳身边只负责夸来夸去,真是屈才。
苏沁幼时总窥见母亲孙氏围着苏墨淳转。
现在,母亲缺席的那些睡前故事,自有人为她补上。
在她能选择被众星捧月的时候,是否真的被众星捧月,似乎没那样重要了。
她只想过一过和以往不一样的日子。
·
这几日难得平静。牧晓和苏墨清在府中清点旧人,并且构思,是否能如在地方时一般,报备后直接张榜贴文招募有志之士。
“当今,文武举仍是天下士人眼中的正道。现在也没有紧急情况,如果公主府在京公开招募,结果很可能不理想。”牧晓首先想到的形式,是在西南地方上施行过的公开招募策略。
“你在西南府中募人,大致以什么规制?是否要考虑京城府中和西南后续的融合问题?”苏墨清向她问了几个基础问题。
牧晓思索西南府中情况道:“我在京受封之初没有意识到,父皇放给我的权力实在远超一般意义上的公主。到西南后我发现,很多基础事务,并不需要我再去整顿。西南府中一直是我母亲派的心腹在管理运作,我母亲去世也没有改变这一情况。”
“如果说,京中公主府主事的一直是露秋,我身边跟的是负责亲卫的芒夏,其实还有两位我母亲在牧府时就嘱意给我的——惊春和连冬。连冬主要在暗处,大约是平衡皇宫内派进公主府的人;惊春,与我母亲出嫁前的楚家关联最深,一直是西南的主事。”
“西南府邸,在我本人前往西南前,大多方面是楚家旧人一手扶起来的。”
“至于我当初招募人,实在谈不上规制二字。”牧晓托腮看着窗外的飞鸟,“纯属事态紧急,临时招募。后来部分奇人异士立了功,向朝廷一报,他们便顺理成章编入府中,各有身份。”
“现在西南府中无比精简——能保证正常运转,但也只能保证正常运转。缺人时,要么朝中派,要么自行发告示招募。实在是应了那句缺哪补哪。”
窗外的飞鸟停在飞檐上,啄啄自己的羽毛。
牧晓还是盯着那只飞鸟,继续回答第二个问题:“至于京城和西南的融合问题,值得考虑,但现在似乎为时尚早。”
她收回盯着飞鸟的目光,转头看向苏墨清,笑眯眯一摊手:“你看我现在手里有什么?对,什么都没有。第一,京城,现在真的什么都没有。府中主要就是公主该有的东西。万一有什么奏折之类的,我要是没心情写,也就你能帮我写。”
“第二,我仍在怀疑——皇兄,真的会放我们回西南么?”
“要是西南风平浪静,我们有什么理由回去?要是西南风波再起,”牧晓的话语和笑容皆是一凝,“当然,我不愿意看到这个假设真实发生,想必你也是。”
“如果非要假设这种情况,那么,我们真的能一起走吗?”牧晓继续怅然望向窗外。
檐上飞鸟已经不见。不知是真的飞走,还是眨眼的工夫就被人拿网捞走了。
苏墨清却捏了捏她的手道:“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