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驿站。
因为途中耽搁,一行人直至半夜才抵达官驿,陆阙草草梳洗后,倒在硬板床上沉沉睡去。
梦境却不肯让他安宁。
睡梦中,他恍惚回到了上一世兵荒马乱的初遇。
青壶的血溅在他脸上,黏腻而滚烫,马车外是山匪嚣张的叫骂声,字字句句都冲着狗官陆阙而来。
他知道,若被发现真实身份,必死无疑,生死之间,他仓促与青壶互换了衣衫。
刚将沾血的粗布外衫披上,还未来得及系好衣带,车帘就被人用枪尖粗暴地挑开。
秦明彦居高临下地望进来,正撞见他衣衫凌乱、鬓发散乱、眼角泛红的狼狈模样,而在他身后,青壶脑袋中箭的尸体歪倒在车厢里,衣襟同样散乱不堪。
那一刻,陆阙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以为自己换装的把戏被识破了。
哪知道,秦明彦只是厌恶地瞥了青壶的尸体一眼,语气温和地让他穿好衣服再出来。
待他整理好衣服走出马车,强自镇定地自称是陆阙的书童时,秦明彦虽未追问,但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分明写着不信,以及一种……他无法理解的了然。
那时他并不明白秦明彦眼中的笃定,也不懂自己一个尚未赴任的新科进士,为什么在此人眼中已是十恶不赦的奸臣。
直到后来他才恍然大悟,这位来自后世的穿越者,早已从史书的只言片语中,读到了陆阙未来的罪行与好男色的记载。
在那个混乱的初遇里,秦明彦自然而然地,将衣衫不整、容貌出众的他,视作了奸臣身边见不得光的禁脔。
随后被带上了白槎山的匪寨,在猜忌、试探与莫名的怜悯中求生……那些光怪陆离的旧事在梦中翻涌,纠缠不休。
翌日清晨。
陆阙换上了略显宽大的青色官袍,带着疲惫登车,在颠簸的马车上试图补眠,眉宇间却难掩倦色。
临近午时,青壶低声道:“老爷,昌阳县到了。”
陆阙睁开眼,深吸一口气,弯腰走出了马车。
斑驳的城墙矗立在日光下,与记忆中一般无二。
只是这一次,他并非孤身一人,身边有护卫头领秦明彦及其麾下五名精干护卫,更有知晓内情的青壶紧随左右。
无需再如前世那般,因势单力孤、狼狈入城而不得不隐忍低调,陆阙直接亮明了身份。
守城的兵卒验过委任书与官印,虽见这位新任县令年轻得过分,容貌更是昳丽,但其气度从容,身后护卫眼神锐利,不敢怠慢,恭敬地引着这一行人往县衙而去。
行至城中,秦明彦发现不少百姓正神色各异地往菜市口涌去。他勒住马,向路旁一位摊主问缘由。
“这位爷有所不知,”摊主压低声音,“是前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麻虎碣女尸案,说是捉住了凶犯,一个叫汤挺的混混,今日午时三刻,就要在菜市口问斩!”
旁边一个挑着担子的汉子也插嘴道:“奸杀良家女子,真是禽兽不如!活该千刀万剐!”
“光天化日,行此恶行,死有余辜。”秦明彦眼底掠过厌恶,并无兴趣,准备继续前行。
汤挺!麻虎碣女尸!
马车中听到他们讨论的陆阙眼神一凝,这个案子,他还有印象。
前世此时,他尚在白槎山上与秦明彦虚与委蛇,等他数月后脱困抵达昌阳县时,此案早已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