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各怀心事地用完了这顿气氛微妙的药膳。萧祈昀和盛暄几乎没怎么动筷,心思显然不在吃食上。苏泽兰在两人的注视下,勉强将那碗温补的羹汤喝完,只觉得滋味虽好,却食不知味。
膳毕,萧祈昀率先起身。他走到窗边,撩开纱帘一角,向下望了一眼,对盛暄微微颔首。盛暄会意,立刻起身,对苏泽兰低声道:“走,我送你下去。”
苏泽兰跟着盛暄起身,萧祈昀也走了过来。他停在苏泽兰面前,抬手,极其自然地替苏泽兰拢了拢鬓边一丝微乱的碎发,指尖不经意地擦过他的耳廓,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回去后好生休息,近日若无要事,暂在府中静养。若有任何异状,立刻让人传信给我或者盛暄,记住了?”
苏泽兰被他这亲昵的动作和严肃的语气弄得心下一紧,点了点头:“记住了。”
萧祈昀这才露出一点笑意,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去吧。”
盛暄护着苏泽兰,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醉仙楼外,一辆看似普通却由健马拉着的青幄马车已候在门口,车夫是个面容沉静、眼神锐利的精干汉子,对着盛暄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盛暄亲自扶着苏泽兰上了马车,低声对车夫嘱咐了一句:“务必稳妥送至苏府。”车夫沉声应下。
盛暄站在街边,目送马车汇入人流,直至消失在街角,这才转身快步返回二楼雅间。
雅间内,残羹已被撤下,换上了两盏清茶。萧祈昀负手立于窗前,看着楼下街景,神色已恢复了一贯的深沉难测。
听到脚步声,萧祈昀并未回头,只淡淡开口:“送回去了?”
“嗯,安排了的人护送,万无一失。”盛暄走到他身边,声音低沉,“殿下,瑞郡王今日之举,绝非偶然。二皇子…怕是已经盯上苏泽兰了。”
萧祈昀缓缓转过身,眼神锐利如刀:“他自然不是冲着一碗羹汤来的。苏泽兰与我来往,虽已尽量隐秘,但终究瞒不过有心人的眼睛。二皇弟这是…想寻我的错处,或者,想拿捏我的软肋。”
盛暄眉头紧锁,语气带着一丝压抑的怒气:“他敢打苏泽兰的主意?!”
萧祈昀冷笑一声:“他有何不敢?在他眼里,苏泽兰无足轻重,却是试探我、甚至激怒我的最好棋子。”
他走到桌边,指尖敲了敲桌面,“今日之后,你加派人手,暗中护住苏府,尤其是竹风轩。苏泽兰的安全,绝不能出半点差池。若有任何可疑人等靠近,不必请示,直接处置。”
盛暄立刻抱拳领命,眼中寒光一闪,“我明白的!绝不会让二皇子的人有机可乘!
萧祈昀微微颔首,神色却并未放松,反而更显凝重。他踱步至窗前,背对着盛暄,声音低沉而冷肃:“前些时日,南境王那边异乎寻常地频频派人入京,与二皇弟府邸暗通款曲,我便觉蹊跷。这几日,暗线终于拼凑出真相…他对当初那具‘邪教圣子’的焦尸始终心存疑虑,认定我用了替身,私藏了真圣子。他不敢直接与东宫对峙,便暗中寻到了与我不睦的二皇弟,想借他的手查明真相,讨要‘说法’。
盛暄闻言,面色一凛:“南境王起疑?他手握重兵,若因此事与二皇子联手…”
萧祈昀转过身,目光锐利如鹰隼:“这正是二皇弟求之不得的。借南境王的势,查我的错处。一旦坐实我当初‘欺瞒’宗亲、‘私放’要犯,不仅太子之位动摇,更给了他们联手发难的借口。”
盛暄的呼吸猛地一窒:“他们怀疑苏泽兰?!想证实苏泽兰就是那个…那个应该已经死了的圣子?!”
“这是最能打击我,也最能将苏泽兰彻底拖入深渊的方式。”萧祈昀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若此事被掀开,苏泽兰还活着的事实曝光,欺君之罪、勾结邪教余孽的污名…顷刻间就能将他碾碎。南境王那边,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盛暄,语气斩钉截铁:“太子之位,我可以不要。但苏泽兰,我必须护住,绝不能让他卷入这等风波,更不能让他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盛暄重重一拳砸在掌心,怒火中烧,却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该如何?南境王疑心已起,二皇子必定会千方百计查证苏泽兰的身份来历!”
萧祈昀走到桌边,指尖重重敲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眼下最紧要之事,是立刻为苏泽兰安排一个毫无破绽、经得起查验的新身份。此事非同小可,寻常手段难以瞒天过海,必须请苏衍先生和盛炽出手。”
他看向盛暄,语速加快,条理清晰:“苏衍先生医术通神,交友广阔,于江湖市井间人脉极深,由他出面安排苏泽兰的‘过往’最为合适。盛炽大人掌京畿防务,户籍核查皆经他手,有他暗中协助,方能天衣无缝。”
“你立刻亲自去一趟苏府,将今日之事及其中利害,原原本本告知苏衍先生。务必请他们二人相助,尽快商议出一个万全之策,为苏泽兰捏造一个合情合理、根脚清白的身份,要快!必须在二皇子查到更多之前,将所有痕迹抹平!”
“好,即刻去办!”盛暄毫不迟疑,抱拳领命,转身便要走。
“等等!”萧祈昀叫住他,补充道,“告诉苏衍先生和盛炽,此事关乎苏泽兰生死,请他们务必周全。所需一切资源,东宫全力配合,不计代价。”
“明白!”盛暄重重点头,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随即大步流星地冲出雅间,脚步声迅速消失在楼梯尽头。
雅间内,萧祈昀独自一人立于窗前,望着楼下熙攘的街道,面色沉静如水,眼底却翻涌着前所未有的风暴。
他知道,一场由藩王疑心点燃、皇弟借机发难的硬仗,已经开始了。而这一次,他输不起。
盛暄离开醉仙楼后,并未直接前往苏府,而是先在城中绕了几圈,又换了一身不起眼的布衣,确认身后绝无“尾巴”之后,才借着暮色,悄无声息地潜至苏府后墙一处僻静的角落。
他身形如狸猫般轻捷地翻墙而入,落地无声,避开府中下人,熟门熟路地直奔苏衍先生所居的“百草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