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内,苏衍正与顾凛昭在石桌旁对弈。苏衍一身素色长衫,面容清俊,气质沉静中带着一丝疏离,指尖夹着一枚黑子,正凝神思索。顾凛昭身形挺拔,眉宇间英气勃勃,眼神锐利如鹰,虽在弈棋,却仍透着几分江湖豪侠的洒脱不羁。
听到极其轻微的落地声,顾凛昭执棋的手微微一顿,目光如电般扫向院墙角落。苏衍则头也没抬,只淡淡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揶揄:“哪路的梁上君子,功夫倒是不错,摸到我这儿来了?”
盛暄从阴影中快步走出,对着两人抱拳行礼,声音压得极低:“苏衍、顾凛昭先生,冒昧打扰,事态紧急。”
苏衍这才抬眼瞥了他一下,见他一身布衣,神色凝重,不由得挑了挑眉,语气依旧不冷不热:“怎么?盛小将军,这是犯了什么事?被人追杀了?跑到我这里来躲灾?”
盛暄顾不上解释,上前一步,语速极快地将醉仙楼发生的事、瑞郡王的试探、以及太子萧祈昀关于南境王起疑、二皇子借机发难、苏泽兰的身份可能暴露的推断和担忧,原原本本、简明扼要地说了出来。
最后,他深深一揖,语气恳切而焦急:“恳请先生出手相助!务必为苏泽兰公子捏造一个天衣无缝、经得起查验的新身份,以应对即将到来的风波!此事关乎苏泽兰公子生死,东宫愿倾尽全力配合!”
苏衍听完,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将手中棋子“啪”地一声按在棋盘上。他猛地站起身,清俊的脸上满是压抑的怒火,压低声音斥道:“当初我就说了!不让他来!不让他来!京城是非之地,那东宫更是龙潭虎穴!你们非不听!非要招惹他!这下好了吧?!惹火烧身!还被那些小人盯上了!都怪你们!!”他气息微促,显然气得不轻。
盛暄被他骂得低头不敢吭声,心中亦是愧疚万分。
一旁一直沉默的顾凛昭此时缓缓放下茶盏,站起身。他身形比苏衍更显魁梧健硕,行动间带着一股沉稳的力量感。他伸手轻轻按了按苏衍的肩膀,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好了,现在说这些气话已于事无补。当务之急,是护住苏泽兰周全。”
他转向盛暄,目光锐利:“太子殿下所虑甚是。泽兰身份特殊,一旦被揭穿,后果不堪设想。伪造身份一事,交给我来办。”
顾凛昭沉吟片刻,继续道,语速快而清晰:“江湖之大,奇人异士辈出,寻个合适的‘根脚’并非难事。我可安排苏泽兰儿顶替南方某隐世医宗外出游历、不幸遭遇山洪已‘身亡’的弟子身份。此门人丁稀少,久不出世,外人难查根底。其宗门信物、过往经历,我皆可安排人手妥善布置,保管滴水不漏。户籍路引等官面文章,则需殿下那边动用力量,与我这边的安排呼应上,方能天衣无缝。”
盛暄闻言,大喜过望,连忙再次躬身:“多谢!殿下那边定会全力配合!所需一切信息,大人尽管吩咐!”
苏衍虽然依旧面色不豫,但听到顾凛昭已有周全计划,紧绷的神色也稍缓了些,冷哼一声:“…最好如此!若是办砸了,连累了苏泽兰,我跟你没完!”这话却是对着顾凛昭说的,带着几分熟稔的埋怨。
顾凛昭对盛暄微微颔首,眼神沉稳:“事不宜迟,我即刻修书几封,安排。你回去禀告殿下,让他的人准备好接手后续事宜。务必快,且要隐秘。”
“好!”盛暄重重抱拳,心中一块大石稍稍落地,“我这就回去复命!”
说完,他再次对两人行了一礼,身形一闪,又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之中。
院内,苏衍望着盛暄消失的方向,眉头紧锁,俊朗的脸上忧色不减。顾凛昭则已转身走向书房,步伐沉稳迅捷,眼神锐利,已然开始筹划如何为苏泽兰编织一张足以乱真的保护网。
夜色渐深,府“竹风轩”内烛火摇曳。
苏泽兰已从醉仙楼回来有一阵了。他换上了寝衣,坐在窗边的矮榻上,手中虽捧着一卷医书,目光却有些游离。
回想起今日在醉仙楼的情形,他总觉得有些不同寻常。太子萧祈昀殿下依旧温和关切,但那份温和之下,似乎比往日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凝重?尤其是瑞郡王闯入之后,萧祈昀和盛暄的反应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戒备。
还有盛暄将军…他虽然还是那般大大咧咧、不由分说地靠近,但今日他护送自己下楼、安排马车时,那眼神里的锐利和警惕,是往常嬉笑怒骂之下从未有过的严肃。
他甚至坚持要派人“护送”自己回府,虽然语气依旧霸道,却更像是一种不容置疑的保护。
最奇怪的是,回到府中,师傅苏衍、顾凛昭师傅看他的眼神也似乎有些复杂,欲言又止。
苏泽兰轻轻蹙起眉尖,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书页。他并非毫无所觉,只是信息支离破碎,难以拼凑出全貌。
他能感觉到似乎有事情正在发生,一件与他有关,且让身边这些平日里或沉稳、或强势、或洒脱的人都严阵以待的事情。
但具体是什么?他一无所知。
他放下医书,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晚风带着凉意拂面而来,吹散了些许心中的烦闷。
“或许…是朝堂上的什么事吧?”他低声自语。太子殿下位高权重,盛暄将军手握兵权,他们面临的明枪暗箭定然不少。自己或许只是不小心被牵连到了些许?
想到萧祈昀和盛暄,他忽然觉得,今日这两人…似乎都没那么难缠了。虽然依旧亲近,但那份亲近里,少了些往日那种带着试探和逗弄的意味,更多的是纯粹的、甚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关切。
这种微妙的变化,让苏泽兰心中那份因未知而生的不安,奇异地被抚平了些许。
他轻轻叹了口气,重新关好窗户。既然想不明白,便不再多想。他相信萧祈昀殿下,相信盛暄将军,也相信师傅和盛炽大人。他们既然不愿明说,定然有他们的道理。自己只需如殿下所嘱咐的那般,安心待在府中,不给他们添乱便是。
吹熄烛火,苏泽兰躺回床上,拉好锦被。在沉入梦乡之前,他脑海里最后闪过的念头竟是:虽然波折了些…但今天的玉髓羹,滋味确实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