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瑜冷玉般的声音听不出起伏:“念在昔日北望门的情分,这件事可以到此为止,明日是你们离开的最后期限。不过——”他话锋一转:“下次若是再来,就没这么走运了。”
语毕,他垂眸望了一眼已经妥善包扎好的掌心,带着一身血迹离去了。荒岚观其背影,怎么看都极其萧索。他只觉心口沉甸甸的,慕容瑜此次应是伤得不轻,待自己此番事了,再回去探望。
屋内两人依旧对蛰伏在门外的他一无所知。陈拙如丧家之犬一般颓丧,那双三角眼乌沉沉的,似在沉思。然而时间不等人,他回神从布衣上撕下一块布料,倒了些金疮药,草草裹在伤口处了事。
一旁的陈玉衡面无血色,早已疼得晕了过去。陈拙心中晦涩,仍有些埋怨他,话虽如此,可毕竟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少爷,是以他也只是捞起对方脱臼的手臂,下了狠手将其正骨复位。
陈玉衡呼吸急促,一声短促的尖叫堵在口中将出不出,竟硬生生被疼醒了。荒岚见此眼前一亮,醒了就好,醒了就意味着二人要彼此商议,他正愁如何从他们嘴里套出点东西来。
客房已然成了一座戏台,虽没有锣鼓喧天的助兴,却正是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时刻。
“陈叔,”陈玉衡有气无力地唤了一句,勉强将自己支起来,“慕容瑜真是欺人太甚!”等了片刻,见陈拙不吱声,他顿时围在对方身边,情急之下抓住人家的手就要同往日般撒娇控诉。
然而甫一碰上,他便摸到满手的潮湿与粘腻,包在伤处的布料已然被浸透,渗出尚且温热的液体。再看陈拙,早就双目紧闭,面色灰败,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得,荒岚遗憾地收回目光,大失所望。伴着身后陈玉衡哭天抢地的悲鸣,他本欲离开,奈何这声音着实刺耳,不由嘴角一抽,听这架势,哭丧都没陈玉衡嗓门大。
不过他方才下手也失了分寸,不知陈拙是否有性命之忧。到底还是有些担心,荒岚轮椅顿了顿,转而拐去了守在院前的侍卫那里,仔细盯着送了些药进去,这才放心离开。
记挂着慕容瑜的伤势,荒岚身下四只漆黑木轮几乎要被摩擦得起了火星,直至近了门前,他忧极必乱,一时忘了敲门便径直强闯进去。然而,屋内场景将将映入眼帘,他便愣住了。
里面白气萦绕,不时有淅淅沥沥的水声传来。隔着屏风,慕容瑜似有所感,停了动作侧头望去。见来人迟迟不出声他犹豫片刻,温声道:“可是阿竹?你既来了,便有劳帮我擦一擦背罢。”
荒岚如梦初醒,顿时像受惊的猫,往后退了几分。
“阿竹?”慕容瑜感到些许异样。
荒岚定了定神,紧绷的嗓子干巴巴道:“是我,慕容先生,我去把阿竹找来。”
慕容瑜心中微动,还未反应过来便脱口而出:“无妨,你来亦可。”
我来?!荒岚只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座熔炉中,慕容瑜的话像是铁砂,甫一落入,便烧得他周身滚烫。他下意识欲张口回绝,可一想到慕容瑜此刻还受着伤,恻隐之心终究压过了那些说不清道不明、却偏偏挥之不去的羞赧之意。
当真古怪,在以往刀尖喋血的日与夜里,他也曾数次见过男子躯壳,或矫健或孱弱,他也只是视若无睹。可唯独这次却格外与众不同,仿佛有什么要呼之欲出,可荒岚偏生将它压下去,随即摇了摇头,将纷繁的思绪甩在某个犄角旮旯。
他强压下心中异动,答应下来,去了屏风后。只见氤氲的热气似纱似雾,模糊了慕容瑜一张俊脸,精瘦漂亮的肌理绵延起伏,没入水中,平白惹人遐思。而那只受伤的手已经被处理好了,荒岚见此才松了口气。
他尽量回避着慕容瑜,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地拿起一旁的巾帕,上手为他擦拭。正因如此,荒岚便也错过了对方同样僵硬凝滞的姿态。
屋内一时落针可闻,就连彼此的呼吸也几不可见,只留“沙沙”的摩擦声,落在荒岚耳里,却也如同春雷,震得他心绪难安,几乎只是循着本能,重复地做着同一个动作。
待他回过神来,就见慕容瑜白皙光洁的脊背突兀地多了道刺目的长印,红得仿佛要滴出血。他心惊肉跳,赶忙挪开,却瞥见慕容瑜因着苦苦忍耐而紧绷的背肌,勾勒出一个极漂亮的弧度。
他蓦地心念一转,知晓眼前人并非面上那般平静,竟也奇迹般地放松了心神,无奈道:“我一直碰这处,怎得不告知我下手轻重?”
慕容瑜虚虚缓了口气,语气颇为生硬:“无碍,我尚且能忍受。”知道他还在别扭,荒岚也不逼他,只是一边细致地擦拭,一边留意慕容瑜眼下的状态,一时又是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