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姑娘一早就来了,说要赶二爷交代的‘神机喵算’的新花本。”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尤姑娘还说,这纹样得比‘蓝灰小狼’更精致些,西洋人瞧着才喜欢。”
贾琏心里一暖——对二丫头道:“嗯,你们先忙着,我去看看。”
推开隔间的门,一股淡淡的松烟墨香扑面而来。尤二姐正坐在桌前,手里握着支细毫笔,笔尖沾着朱红颜料,在素色绢纸上细细勾勒。她穿着件月白绫袄,外面套着件青布比甲,头发挽着简单的双丫髻,鬓边别着朵黄色绒花,衬得她眉眼格外清秀。
“二爷?”尤二姐听到动静,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惊喜,先把笔搁在笔洗里,起身屈膝行礼。
“二爷怎么来了?是新纹样有什么要改的地方吗?”
“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来看看进度。”贾琏走到桌前,低头看向绢纸——上面画着一只裹着红色小狐狸斗篷的猫儿,狐狸的耳朵尖尖的,用淡墨晕出了绒毛的层次感,额间的花钿是朱红的四瓣纹,比“喵不可言”的更精致,边缘还描了细细的金线,像是夕阳下泛着光的狐裘。
“这小狐狸画得真灵动。”贾琏忍不住赞叹,指尖轻轻拂过绢纸,触到未干的颜料,带着几分凉意,“尤其是这里,你用淡墨和金线分层,织出来定能显质感。”
尤二姐脸上露出一丝浅笑,眼神里满是欢喜,却仍保持着分寸:“二爷过奖了。我昨儿个琢磨了一夜,觉得小狐狸的眼睛该用淡褐颜料,再点上一点银粉——这样在光下看,就像有光在里面转,更显活气。还有斗篷的边缘,我想加些浅红的丝线,模仿狐狸尾巴的蓬松感,只是不知道……会不会耽误织造。”
“不会。”贾琏摇摇头,“你只管画,织造的事我让二丫头盯着。这‘神机喵算’,将来是咱们的主打纹样,定要做到最好。”他顿了顿,又道,“泉州的洋商来信说,欧洲贵族喜欢‘鲜活’的纹样。我看,你这小狐狸,正好合他们的心意。”
尤二姐点点头,拿起笔,却没立刻画,反而轻声道:“二爷,我有个想法——能不能在小狐狸的斗篷上,加些西洋的卷草纹?我觉得和咱们的工笔纹样配在一起,咱们中华的纹样和西洋的纹样结合起来,或许,还可以有新的气象。”
贾琏心里一动——尤二姐说出的“新的气象”,让他若有所思。
他道:“好主意!你尽管尝试。卷草纹的线条圆润,我看衬搭。”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见隔间外竟然传来平儿的声音:“二爷,二奶奶让我来送点心,说是您早上只吃了两个蟹粉小笼,怕您晌午饿。”
门帘被轻轻掀开,平儿提着个食盒走进来,里面是两碟精致的点心:一碟松子糕,一碟玫瑰酥,还有一壶温热的桂花酒。她把食盒放在桌角,目光只扫了眼绢纸上的纹样,便低下头,声音温和:“二爷,二奶奶还说,荣庆堂那边可能要议建园的事,让您别在织锦坊待太久,免得老祖宗等急了。”
贾琏知道,这是凤姐的心思——她既是担心建园的事,也是怕他和尤二姐待久了。
他对尤二姐道:“那你先忙着,有什么需要,就让我小厮来西跨院找我。我已经吩咐兴儿,凡是尤姑娘找我,马上通传,不得有误。”
尤二姐连忙起身行礼:“谢二爷抬举。恭送二爷。”
走出隔间,平儿跟在贾琏身后,脚步轻得像怕踩碎了地上的丝绒。
贾琏一边走,一边对平儿吩咐:“你跟林之孝说,让他即刻发信给苏州的商号,要最好的‘丹砂红’熟丝,越多越好。另外,让他把织锦坊近半年的盈利账册,今晚送到西跨院来——我和二奶奶跟他有事吩咐。”
平儿应了声:“是”
第三节
西跨院的夜来得静,檐角的铜铃,被晚风拂得轻响,外面的夜倒衬得书房里的烛火更显明亮。
贾琏刚和凤姐核对完佛朗士的契书草稿,就听见书房门外传来林之孝的请安。
“进来。”贾琏扬声,手里仍拿着那页写满葡文的契书。
林之孝躬身进来,手里捧着个蓝布账册,神色里带着掩不住的欣喜:“二爷,二奶奶,织锦坊半年的盈利账册,奴才核算清楚了,特来给二位主子回话。”
凤姐放下手里的茶盏,指尖在桌沿轻轻敲了敲——她虽早有预料织锦坊盈利可观,却仍按捺着,对林之孝说:“你慢慢说”
林之孝走到桌前,小心翼翼地翻开账册,指着上面用朱笔标注的总数,声音里带着几分激动:“回二奶奶,自二爷整顿织锦坊,推行‘分组承包’和新纹样以来,半年下来,赢利合计足足一万两白银!”
“一万两?”凤姐手里的茶盏顿了顿,眼底瞬间亮了亮,却仍保持着当家主母的沉稳。她最清楚府里的用度,每月闭着眼睛,光各房月钱、采买、赏钱工钱,就得一千六七百两,半年正好一万两左右。单一个织锦坊,半年盈利竟然足可供一个荣国府大户人家半年开销之用,难怪江浙一带,历来多有富可敌国的富商之辈,所谓“无商不富”、“无工不富”,实在是至理名言。
“正是!”林之孝重重点头,语气里满是敬佩,“奴才算了算,除去工匠月钱、丝料染料成本、织机维护,纯利就有一万两,比去年同期翻了三倍还多!若是三洋贸易的订单敲定,往后每月的盈利,怕是还能再涨一倍!”
贾琏看着账册上整齐的数字,心里却没完全松快——他想起前日去织锦坊,二丫头说苏州的染布坊,好几次推迟供货,染出的“丹砂红”偶尔发暗;杭州的丝线更是供应不上,经常断货,甚至趁机加价。这些上下游的糟心事,若是不解决,迟早会拖累织锦坊的盈利。
贾琏合上账册,目光落在林之孝身上,“苏州的染布坊,好几次推迟供货,也就罢了,今日二丫头说,染出的“丹砂红”偶尔发暗,好在她截住了,否则发到泉州如何是好?杭州的丝线经常断货,甚至趁机加价,这样下去,怎是了得?”
林之孝愣了愣,随即点头:“二爷说得是!奴才也愁这事。可那些采购工头有的是赖大的亲戚,要么是周瑞家的同乡,咱们不好硬管,只能多派几个人盯着,有时候,实在是防不胜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