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也皱起眉,指尖捏着帕子:“我也知道这些猫腻,只是府里的关系盘根错节,若是闹僵了,怕是会得罪人。上次赖大的小舅子在织锦坊贪墨,咱们处置了他,赖大心里就不痛快,若是再动苏州、杭州的坊主,怕是他又要在大老爷面前说闲话。”
“所以,咱们不能‘管’,得‘收’。”贾琏往前凑了凑,声音放低,却带着几分笃定,“我跟你们说个道理——咱们把织锦比成一条‘线’,从养蚕、煮丝、染色,到织造、卖货,就是这条线上的一个个‘结’。如今这些‘结’都在别人手里,别人想怎么捏就怎么捏,咱们只能看着着急。若是咱们把这些‘结’都攥在自己手里,从养蚕到卖货,全归咱们管,别人就再也没法掺沙子、耍猫腻——这就叫‘供应链整合’。”
他怕两人听不懂,又举了个更通俗的例子:“就像咱们府里的厨房,若是菜要从外面买,肉要从外面订,油盐酱醋都得看别人脸色,不仅贵,还可能不新鲜;若是咱们自己有菜园、有猪圈,自己酿醋、自己榨油,既省钱,又放心。织锦坊也是这个理,咱们自己管染布、管织造、管卖货,才能把盈利牢牢抓在手里。”
凤姐眼睛一亮,好像有点明白了:“你是说,把苏州的染布坊、杭州的织线坊,拿过来咱自己打理,稳定供应咱们自己的货?”
“正是!”贾琏点头,语气更显兴奋,“咱们设立一个‘织锦织造总坊’,总管所有的织锦、染布产业。派可靠的人去苏州,挑一两个底子好的染布坊收了,统一用咱们的染料、咱们的规矩;再去杭州,也收一个底子好的线料坊,以后依着咱们的花本,染出的颜色就会统一,织出的料子质量也统一和稳定,再也不用被别人卡脖子了。”
林之孝也听明白了,连忙道:“二爷这个主意好!只是派谁去合适?苏州、杭州路途远,得找个机灵可靠的。”
“贾芸怎样?”贾琏脱口而出,“上次他去泉州送样料,跟佛朗士的商号打交道,既懂礼貌,又会讨价还价,把样料的品质说得明明白白,佛朗士都夸他‘会做事’。让他去苏州,负责染布坊,定能妥当。”
凤姐点点头,补充道:“贾芸这孩子,虽是旁支子弟,却比府里那些纨绔强多了,上次他求贾琏找活计,说话办事都透着机灵。杭州那边,贾蔷怎么样?他管过宁府的戏班,细心,懂些账目,杭州线料工坊让他帮办,估计也靠得住。”
贾琏看向林之孝:“林管家,你经验丰富,懂贸易,我想让你去泉州、广州、马考设商行分号。泉州是咱们的发货港,广州靠海,西洋商船多,马考是佛朗士兄长的地盘,能免关税——这三个地方设了分号,咱们的织锦就能直接从分号装船,不用再从京城运,省了不少运费,还能及时跟佛朗士对接订单。”
林之孝躬身道:“奴才遵命!收购坊主、设分号,都需要银子,奴才尽力调度周全。”
凤姐看着林之孝认真的模样,又看向贾琏,嘴角忍不住往上弯:“这样一来,咱们的织锦从线料、染色织造,再到卖货,全归自己掌控,再也不用担心掺假、织坏的事了。三洋贸易的订单,也能及时供应。”
“还有件事。”贾琏忽然想起,“总坊得设个‘质检司’,让二丫头和尤二姐负责——每批染好的丝、织好的料子,都得经她们核验,确认颜色均匀、花钿完整才能过关。若是出了错,不仅要罚坊主,还要罚质检的人,这样才能保证品质。”
林之孝连忙道:“奴才省得!二丫头懂织机,尤姑娘懂纹样,让她们管质检,再合适不过。”
烛火渐渐往上窜了窜,映得三人的脸都暖融融的。林之孝把记好的本子收好,躬身道:“二爷,二奶奶,奴才明日一早就去安排——让贾芸、贾蔷赶紧收拾行李,奴才也去准备分号的文书,争取下月就动身。”
“好。”贾琏点头,“去吧,早点歇息,今天你辛苦了。”
林之孝躬身退了出去。
书房里只剩下贾琏和凤姐。
凤姐靠在椅背上,看着贾琏很久,好像有点不认识的样子。
贾琏被她看的发毛,想用玩笑舒缓一下气氛:“奶奶有什么吩咐,小的候着呢。”
凤姐笑了笑:“琏儿,你变了很多,我都好像有点不认识你了。”
贾琏脑子轰的一声,满脸通红,只憋出一句:“别……胡说,我不是贾府的琏二爷,还能是谁?”
王熙凤又笑了笑,带着苦涩,又有一丝羞涩:“你好久没有对我亲热了。”
贾琏脑子里又轰的一声,万万想不到王熙凤用这么直白的语言,用这么直白的方式,就这么直白的说出来,直白乘以直白再乘以直白,简直是直白的立方。
脑子飞快地运转了三圈半,贾琏说:“唉,奶奶,那是因为,以前,奶奶我有点怕你啊。”
王熙凤又笑了笑,笑中带了点凄然。
贾琏看的心软,轻轻过去搂着她的双肩,“我说过,忙完这段时间,我双倍,不,双倍再加双倍还你。”
“该歇息了。”凤姐收起账册,对贾琏道,“明日还要去荣庆堂议建园的事,得养足精神。”
贾琏点点头,扶着她往内室走。
内室的烛火被吹灭,月光落在床幔上,映出细碎的银纹。
凤姐靠在贾琏怀里,声音轻柔:“琏儿,你永远都这样就好了。”
贾琏轻轻拍着她的背,说:“傻瓜,我永远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