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认死理的。”林之孝叹了口气,“奴才听说,前几日有个盐商想花五百两银子买他一把扇子,他都不肯,说‘这是先父留下的遗物,给再多银子也不卖’。二爷怎么突然问起他?”
贾琏苦笑一声,把贾赦要扇子的事说了一遍:“父亲要我去取扇子。”
林之孝连忙躬身:“奴才马上托周瑞家的女婿,做古董商叫做冷子兴的,去探口风,今日晌午前定给二爷回话。”
贾琏看着他离去,他想起昨夜在现实里找“喵音天籁”蒂蕬猫时的经历,现代法治社会要买一样东西或找一个物品,处处要尊重个人隐私和产权,问一个人的联系方式,都要对方确认同意给你才能取得,而红楼里的石呆子,却要为几把古扇面临灭顶之灾。
“二爷,您还在这儿呢?”尤二姐端着砚台走进来,见他神色凝重,轻声问道,“可是织锦坊的事让您烦心了?”
贾琏摇摇头,指着草图上画的小狗铃铛:“你这铃铛画得好,用淡墨勾边,再点上银粉,织出来定能泛光。”他不想让尤二姐担心,故意岔开话题。
尤二姐笑了笑,眼里满是欢喜:“多谢二爷夸奖。”
“好主意。”贾琏点点头,心里却仍想着石呆子的事。
尤二姐见他心不在焉,也不再多问,只安静地坐在桌前,继续画着纹样。
晌午时分,林之孝匆匆回来,脸上带着几分急色:“二爷,冷子兴回来禀告,石呆子死活不肯卖扇子,还说‘就算是荣国府的亲自人来,也别想拿走他的扇子’。另外,张洪刚刚跟我说,大老爷今日上午差人送了一封亲笔信去应天府找贾雨村大人。”
贾琏知道石呆子的处境异常凶险,于是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亲自拜会一下。”
第三节
城南柳树巷那石呆子住的是三间漏风的土坯房,院墙塌了半边,门口堆着捡来的枯枝,偏门上挂着块褪色的木牌,写着“石宅”二字,透着股“穷得吃不上饭”的窘迫。
贾琏今日故意没让小厮跟着,只揣了两锭银子,换了件半旧的青布夹袍,刚到石宅门口,就见个穿补丁短打的汉子蹲在门槛上擦扇子,指尖沾着细布,连扇骨上的细纹都擦得发亮。那汉子约莫三十来岁,脸黄肌瘦,袖口磨得露了棉絮,眼神却亮得惊人,见贾琏走来,头也没抬。
“在下贾琏,”贾琏放缓了语气,“听人说,先生藏着些古扇,特来拜访,想见识见识。”
石呆子这才抬头,上下打量他一番——见贾琏虽穿得朴素,却掩不住身上的锦缎衬里,手指白净,一看便知是养尊处优的贵人。他冷笑一声,把扇子往怀里一揣,起身就要关门:“贾爷,是荣国府的人?我这穷地方,容不下贵人,您请回吧。”
门“吱呀”一声要关,贾琏连忙用手抵住:“先生别急着拒人千里。我知道您把扇子当宝贝,我今儿来,就是想瞧瞧古人的真迹,若是合眼缘,您开个价,多少银子我都应;若是您不肯卖,我绝不纠缠。”他说着,把怀里的银子往石呆子手里塞,“这是一点心意,权当我叨扰的赔罪,您先买些米粮。”
石呆子却把银子推回去,力道大得让贾琏吃了一惊:“我石呆子虽穷,却不贪这嗟来之食。我知道,你派人来了三回了,是个爱扇的。但您要是个真心人,就别拿银子堵我的嘴——明儿一早来,我让您瞧,但只许瞧,不许提‘买’字。”
次日天刚亮,贾琏便如约而至。石呆子已在门口候着,手里攥着个干净的木匣,见了贾琏,只说了句“跟我来”,便引他往里走。屋内比想象中更简陋:土炕上铺着破棉絮,桌上摆着半块啃剩的窝头,唯一像样的,是墙角那架旧书案,案上摆着砚台和几卷残书,墨痕还新鲜着,显是常用来临摹。
石呆子把木匣放在书案上,手指摩挲着匣盖的铜锁,像是在跟老熟人打招呼。“这扇子是先父留下的,”他缓缓开锁时,声音比昨日软了些,“我爹是个穷秀才,一辈子就好这口,临终前说,这些扇子里有古人的风骨,让我千万别卖,卖了就是卖了祖宗的脸。”
木匣打开的瞬间,贾琏竟觉眼前一亮——二十把扇子码得整整齐齐,扇骨材质各异:湘妃竹的泛着紫褐斑点,是经年的老料;棕竹的纹理如行云流水,触手温润;更有罕见的麋鹿竹、玉竹,在晨光下透着淡淡的莹光。石呆子拿起一把湘妃竹扇,轻轻展开,扇面上是唐寅的《秋风纨扇图》,墨色浓淡相宜,仕女的衣袂似要随风而动;又换一把玉竹扇,是祝枝山的狂草,笔走龙蛇,透着股疏狂气。
“这些都是真迹?”贾琏忍不住伸手想碰,却被石呆子拦住。
“只能瞧,不能碰。”石呆子把扇子举得离他近了些,眼神里满是骄傲,“您瞧这题跋,‘唐子畏为友人作’,还有这印章,是‘六如居士’的私印;再瞧这把,祝枝山的字,每一笔都有筋骨,不是仿品能比的。”他说着,又翻出一把麋鹿竹扇,扇面上是幅小景,远山近水,连岸边的芦苇都画得根根分明,“这是文徵明的小品,我爹说,当年为了这把扇,他在苏州的书铺里守了三个月,才从一个老藏家手里换来。”
贾琏看着这些扇子,心里竟生出几分敬佩——这石呆子虽穷,却把“风骨”二字守得比什么都紧。他想起贾赦说的“要多少银子给多少”,忽然觉得这话有些刺耳,便顺着石呆子的话头道:“先生说得是,这些扇子里藏着古人的心血,确实不该用银子衡量。只是我父亲也爱古物,若是先生肯割爱,我愿出五百两银子,先兑银子后拿扇子,绝不亏待您。”
这话刚落,石呆子的脸瞬间沉了下来。他“啪”地合上木匣,锁上铜锁,语气又硬了回去:“二爷还是没懂。我刚才说过,不卖。别说五百两,就是一千两一把,我也不卖——要扇子,先要我的命!”
贾琏见石呆子动了气,知道再劝也无用。他看着书案上的残书,忽然想起自己年少时也曾跟着先生读书,只是后来捐了官,便把笔墨丢了,心里竟有些愧疚。“是我唐突了,”他站起身,对着石呆子拱了拱手,“先生护着先父的遗愿,是条汉子。今日能见识这些宝贝,已是我的福气,往后绝不会再来叨扰。”
石呆子见他没有纠缠,脸色稍缓,却也没送他的意思,只把木匣抱在怀里,转身往炕边去。贾琏走到门口时,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轻轻放在书案上:“这五十两银子,不是买扇子的,是给先生买米粮和纸笔的。您守着古人的风骨,总不能饿着肚子——就当是我借您的,日后您若有难处,也能应急。”
这次石呆子没推拒,只是背对着他,声音闷闷的:“您还是把银子拿回去吧。我就是饿死冻死,也不能要荣国府的银子。您走的时候,把门带上。”
贾琏看着他的背影,知道再说无益,便轻轻带上门,走了出去。回去的路上,贾琏已打定主意:如实跟贾赦汇报,能劝便劝,劝不动,也绝不为了几把扇子,逼得人家家破人亡。为这点子小事,弄得人坑家败产,那不是作孽吗?
回府之后,贾琏向贾赦如实禀报,本以为贾赦会臭骂他一顿“不中用”什么的。但是出乎意外的是,贾赦没有破口大骂,只是冷冷的说了句:“嗯,知道了。你回去吧。”就让贾琏告退了。
贾琏心想:买古董的人,脑门儿都是热一阵,也许,过几日父亲就淡了吧。
第四节
次日下午,刚在书房眯一下眼,兴儿一身汗湿,跑进门就跪在贾琏面前,声音带着几分急促:“二爷,不好了!石呆子昨日深夜,就被贾雨村派人捕了,连夜痛打!定了‘盗卖官产古扇’的罪名,关在县狱西角的黑牢里,吩咐只给稀粥喝,贾雨村还吩咐了,若臬司那边十日内科核不驳回,就叫牢头在粥里加些‘巴豆霜’,伪造成痢疾病故!”
“什么?”贾琏猛地站起身,手里的茶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贾雨村竟这么狠!十日?这哪里是等核驳,分明是要置石呆子于死地!”
兴儿连忙道:“爷,李牢头还说,石呆子在牢里喊冤,说那些扇子是先父留下的,不是官产,可贾雨村根本不听,还打了他二十大板,说他‘不识好歹’。”
贾琏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吩咐兴儿:“你马上起来,叫旺儿带我的驾贴去找臬司周大人,就说二爷吩咐的,务必请三日内要臬司发公文重审,先拖慢贾雨村的脚步。你再去李牢头那里,带二十两银子,让他先给石呆子顿饱饭,别让他饿死,再跟他说,多照看几日。”
“奴才遵命!”兴儿应着,接过银子,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贾琏坐在椅子上,看着地上的碎瓷片,心里满是愧疚。他没想到贾雨村动手这么快!也没想到他竟如此狠毒,为了讨好贾赦,连一条人命都不顾。他想起原著里贾雨村“乱判葫芦案”的事,只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底窜上来——这红楼里的官员,大多是这般趋炎附势、草菅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