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衍第十七次在画室醒来时,窗台上的薄荷草换了个方向。
叶片不再朝着窗外,而是微微偏向画架的位置,像在凝视着什么。他撑着地板坐起来,后背的旧伤没有发作,只是在衬衫下隐隐透出浅淡的轮廓,像幅被水洗过的旧画。
画室里飘着松节油的味道。
季栾沂趴在画架前睡着了,胳膊下压着张画纸,露出的边角上画着半朵向日葵,花瓣的弧度柔和,没有了往日的颤抖。他的校服外套滑落在地,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T恤,领口处沾着点颜料,是谢清衍昨天新调的藤黄色。
谢清衍走过去,捡起外套轻轻盖在他身上。指尖拂过季栾沂的发梢时,对方突然哼唧了一声,睫毛颤了颤,没醒。
画纸上的向日葵旁边,有行极小的字:“第十七次,风是暖的。”
谢清衍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屏住呼吸,仔细看着那行字。铅笔的划痕还带着点湿润,显然是刚写的。季栾沂的手腕上依旧没有疤痕,但这行字像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某个尘封的角落——他记得第十四次轮回里,季栾沂在画板角落写的“这次换我等你”,字迹和此刻如出一辙。
他没忘干净。
第十七次轮回里,季栾沂的记忆像株破土的芽,悄悄探出了头。
谢清衍蹲在画架旁,看着季栾沂沉睡的侧脸。阳光从他的睫毛间漏下来,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像只小憩的蝶。他想起昨天下午,季栾沂突然说要学画风筝,说“等美术展结束,就去红叶谷放风筝”,语气里的期待太过鲜活,让他差点以为轮回真的结束了。
“唔……”季栾沂动了动,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谢清衍时,愣了愣,随即笑了,“醒啦?我昨晚画到半夜,不小心睡着了。”他揉了揉眼睛,伸手去够画纸,“你看我画的向日葵,是不是比上次好点?”
谢清衍的目光落在那行小字上,季栾沂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脸色瞬间白了,手忙脚乱地想把画纸翻过去:“没……没什么,随便写写的……”
“栾沂。”谢清衍按住他的手,声音很轻,“你记得多少?”
季栾沂的嘴唇哆嗦着,眼神躲闪着,过了很久才低声说:“就……就一点点。像做梦似的,看到好多向日葵,还有艘总也画不好的船……”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画纸上的向日葵,“还看到你……总在受伤。”
最后几个字说得极轻,却像块石头砸在谢清衍心上。
他想起第十六次轮回的告白现场,季栾沂扑进他怀里时说的“你这个傻瓜”,当时只当是情难自已的感慨,现在想来,那里面藏着多少未说出口的疼。
“那些不是梦。”谢清衍的声音带着点沙哑,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个装着向日葵花瓣的玻璃罐,放在画纸上,“是真的。我们重复了十七次,每次你受伤,时间就会倒转,回到这个画室。”
季栾沂的呼吸骤然变快,他看着玻璃罐里的十七片花瓣,每片上面的日期都像根针,刺得他眼眶发热。“那……那你说的喜欢……”
“也是真的。”谢清衍打断他,目光坚定,“十七次,每次都真。”
季栾沂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砸在画纸上,把“第十七次”那几个字晕得发糊。“你怎么这么傻……”他哽咽着说,“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让我一个人在梦里瞎想……”
“怕你怕。”谢清衍抬手,用指腹擦掉他的眼泪,“怕你觉得这太荒谬,怕你想逃离。”
“我才不会逃。”季栾沂抓住他的手腕,指尖用力,“你在哪,我就在哪。就算是做梦,我也想跟你一起醒。”
画室里静悄悄的,只有两人的呼吸声交织着。阳光慢慢爬到画纸上,把那朵向日葵照得金灿灿的,像在发光。
下午的美术课,季栾沂真的带来了风筝骨架。
细竹条扎成的菱形框架,糊着半透明的桑皮纸,边角处用胶水粘着金色的流苏。他拿着画笔,在纸上认真地涂着颜料,画的还是向日葵,花盘朝着右上角,像是在追逐太阳。
“等画完,我们就去红叶谷。”季栾沂一边调色一边说,“那里的风大,风筝能飞得很高。”
谢清衍坐在他旁边,帮他扶着风筝骨架,看着他笔尖的颜料在纸上晕开。“你以前说,风筝线太细,容易断。”
季栾沂的动作顿了顿,回头看他,眼里带着点惊讶:“你怎么知道?”
“忘了?”谢清衍笑了笑,“第五次轮回里,你在操场放风筝,线断了,你追着跑了半圈,摔了个跟头,膝盖磕青了。”
季栾沂的脸颊微微泛红,低下头继续画画:“那这次我用粗点的线。”他从书包里掏出卷藏蓝色的线,线轴是木质的,上面刻着个小小的“沂”字,“我爸给我做的,说能拉住大风筝。”
谢清衍看着那卷线,突然想起第十四次轮回里,季栾沂攥着船帆碎片跑向街角的背影,像只断了线的风筝。而现在,他亲手递来了线轴。
美术展那天,天气出奇的好。
没有风,阳光暖得像融化的糖。季栾沂穿了双白色的运动鞋,鞋带系得紧紧的,手腕上戴着那枚花瓣戒指,指尖缠着圈藏蓝色的线——他把风筝也带来了,说“看完画展,就去红叶谷”。
《奔马图》前依旧围着不少人,季栾沂站在人群外,没有像第七次轮回那样眼睛发亮,只是安静地看着,突然说:“清衍,你看马的鬃毛,是不是和风筝线很像?”
谢清衍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奔马扬起的鬃毛在画里翻飞,确实像根绷紧的线,一头连着马,一头连着远方。“嗯。”他说,“都能往远处去。”
季栾沂转过头,笑了,眼里的光比画里的马还亮:“我们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