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妙蓉苍白的脸上勉强扬起笑容:“不打紧,是在晋川时被廖天之指风所伤,一直并未痊愈。”
练羽鸿定定看着她道:“你的肩膀流血了,想是还未来得及包扎。”
樊妙蓉嘴唇轻颤,几次抿唇,实是连强颜欢笑的姿态也支持不住,最终叹息道:“是,不错,我便是那黑衣人。”
“为什么要这么做?”练羽鸿问。
“你呢?你为什么还要回来?”樊妙蓉看着他,眼神染上一丝无法言说的伤感,“廖启既不抓你,为何不去寻求他的庇护?抑或,一走了之?”
练羽鸿摇头失笑:“我自认问心无愧,同你们走一遭又何妨?”
樊妙蓉解开衣襟,外袍落地,受伤的右肩匆匆缠了绷带,此时已被鲜血浸染,晕开大片殷红。
练羽鸿抓着药瓶,心中天人交战,无奈此刻乙殊正在酣睡,不便将其叫醒。况且,他认为接下来的话,樊妙蓉应当不想让第二个人听到。
救人救到底。
练羽鸿把心一横,在尽量不碰到对方的情况下揭开了她肩上的绷带,随着血红的布条缓慢抽离,一个极其妖艳嚣张的刺青出现在练羽鸿的眼前。
后背如雪般白嫩的肌肤间开满了娇艳欲滴的牡丹,艳冶非凡,鲜红似血,一只毒蛇缠绕花间,鳞片泛着冰冷漆黑的色泽,蛇口怒张,对准最顶端最娇美的那朵牡丹,露出锋锐的獠牙。
练羽鸿略微怔愣,沉浸在危险与美丽的极致冲击中,一时竟忘记动作。
“每一个樊氏子弟的身上,都有这样一个刺青。”樊妙蓉低声开口,“宗主自毒蛇的獠牙中种下了毒,他能够操纵每个人的生死。”
“一宗之主,竟会对族人做出如此恶毒之事。”练羽鸿皱眉道,“他是如何坐上家主之位,难道没有人反抗么?”
樊妙蓉轻轻摇头:“现在的樊家,真正属于樊氏血脉的人不超过三成。”
练羽鸿面上露出不解的神色。
十四年前,越国大旱的第二年,农田颗粒无收,百姓流离失所,为了生存,只得卖儿鬻女,时年路边常有弃婴,抑或骨瘦如柴的孩子们的尸骨,弃尸荒野。
樊妙蓉早已不记得自己原本的姓名,更想不起亲生父母的面容。五岁那年,她同姐姐与许多饥肠辘辘的孩子一道被牛车拉着,摇摇晃晃入了乐暨。
宗主樊慕兰将所有孩子关在一处,放出毒蛇,如若能熬过蛇毒且仍神志清醒之人,便能够成为樊氏的一员。
大部分孩子都死在了毒蛇的獠牙之下,中毒发狂之时相残致死之人亦有众多,姐妹俩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与几个孩子一起拜入樊慕兰门下,成为了新的樊氏族人。
乐暨樊氏本为北方武学大家族,以绝学《百卉真法》立足江湖,按血脉亲疏教导家族子弟。
据传樊慕兰本为外门弟子,却不知因何机缘拜入毒王孤山老人门下,打败师兄弟后继承亲传弟子之位,其后他便回到樊家,夺得了宗主之位。
这是樊妙蓉刚入樊家时,一个年迈的老人告诉她的。
那时樊慕兰刚刚上位,家族中不服者众多,樊妙蓉等人为最早归化为樊氏的一批孩子,那老人看姐妹俩可怜,供予她们一顿餐食,席间说了些往事,不久后便死于非命。
樊慕兰杀了所有的反对者,樊家人数锐减,于是便向外界扩充,十来年间有孩子,有成人,多为受他操控的樊氏族人坑骗而来,亦有仰慕樊家威名,主动投奔。
这些人中有很大一部分死在毒蛇的獠牙之下,侥幸不死却神智错乱者则成为了樊慕兰的药人,少数人进入樊氏门下,却因蛇毒而被洗去记忆,又被樊慕兰操控成为他的走狗,永无宁日。
昔日有着“繁城”之称的乐暨安谧不再,百花衰败,最强、最有用的人才能活下去。每月十五须得参与樊氏族会,由樊慕兰施与解药,否则刺青之毒发作,便会暴毙而亡。
练羽鸿为樊妙蓉处理好伤口,拉上衣衫,思考着她说的话,久久未能言语。
“所以,你做了什么才有了如今的地位?”练羽鸿喃喃低语,话语间仍是有些难以置信。
樊妙蓉苦笑道:“这些事,你还是不要知道的为好。”
练羽鸿:“可是这与玉蕊姑娘有什么关系,难道她……”
“她与宗主夫人,是樊家唯二没有刺青的人。”樊妙蓉略微沉默,开口又道,“她……没有半点武功,也从未离开过乐暨,在那样人间炼狱般的地方,仍是如此的天真烂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