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倘若我要是有文化了,成为一个教书先生,我一定要开办一座只准女子入学的学堂。
不要钱,也不要利,只要多多地培养一些读书人,像徐知微那样的读书人,让她们做自己的主。
要是有人骂我,我就要反问他们:“当你们要人做工的时候,就准女人入到缫丝厂去。现在你们要读书人救国了,怎么就不要女人读书呢?”
我的目光落在墙边那具秋瑾像上。眼前人英姿飒爽,眼神锐利,仿佛穿透时空,直刺人心。
这秋瑾当真是一个奇女子,早在几十年前,就作出了一番榜样。
若是她和我有同样的命运,恐怕也不会害怕,还能做得比我更好。
这样想着,《甦》的形象在我心底逐渐完成,最重要的那分神韵,我似乎已经寻得。
我静静地等着她们一并吃完了,拿帕子给她们揩嘴,同事指着眼前的秋瑾像:“你们晓得这是谁么?”
她们自然是不晓得的,却不妨碍我种下一颗萌芽的种子。讲完了故事,我温柔地笑了笑:“好了,回去玩吧。”
随后我在桌前坐下,一面盯着眼前的秋瑾像,一面构思起《甦》的画面来。秋瑾的风姿神致,在我脑海中逐渐大成。
她手中龙泉宝剑高举,气势磅礴,好似能劈山分海。
我们生来如此,却被遮蔽了数千年。
男人一出生,就被教导要挣钱养家,娶妻生子。女人却对社会的考验无知无觉,从小被教导要依附。可是生活与剥削,从不会因为我是女人而得到豁免。
前进是一条盛开满玫瑰的荆棘路,回归是苦难的温柔乡。
如今要重拾荣耀,敌人不是别人,却是我们自个儿。
被欺压打骂的人是我的母亲,照顾我最多的人也是母亲,父亲在我的日常生活中,倒像是缄默而不存在的。
可是,教我男尊女卑的人也是母亲,日后我要是真按照她的教法嫁人,亦会成为这样的母亲。
我晓得我想的实在有些太多,倘若没有徐知微那套先进自由的理论,我本不应该如此苦恼。
如今想来,这一切都怪徐知微!
我执起毛笔,长吁一口浊气,定了定神,复又作起画来。
徐知微的屋里还有些蜡烛,不费我的银钱,我用得也豪横,全点起来方便作画。可惜直到深夜,清铃也并没有来找我。
我想她是怕鸨母追上来,把徐知微也勾入到那样的行当里。抑或是害怕一个做倡女的母亲,私自找上门来,会坏了她女儿的好名声。
从这样的行为里,我觉察出了清铃对徐知微深深的爱。两人骨血相连,相濡以沫。
她只有徐知微一个女儿,血脉相连。清铃因为生她抑郁,险些丧命;徐知微为了救她,在生父面前长跪不起。
那我呢?联想到我的母亲与我,我当真嫉妒,那独一份的呵护与偏爱。
我的父母并不爱我,为何却要生我呢!是了,我只是儿子的副产品,一种能够卖出去回本的工具。
每次说我是姊姊,要我懂事,不过都是他们理所当然地偏爱、要我忍让的借口。
什么手心手背都是肉,其实我心里晓得,他们的心都是偏的。没有人愿意独自儿爱我,将一切美好的东西都交与我的手上。
我只能不择手段地去争去抢,只有我自己才能成全自己。
思及此处,我躺到徐知微的床上,试图捕捉最后一丝她的讯息。她的被褥依旧整洁,散发出太阳的香气,以及那阵淡淡的春天气息。
我知道这些气味很快就会消散,成为一阵梦呓。
我蜷缩在被窝里,任由它们将我抱了个满怀。似乎这样就能从徐知微存在过的幻影里,汲取一丝最后的温暖。
不知不觉间,我睡着了,因此也暂时躲过了那让我失望乃至绝望的一个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