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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自的雨季（第2页）

课间，她罕见地没有立刻埋首题海，而是不自觉地用目光搜寻。林净果然正扎在女生堆里，手臂夸张地比划着，讲述周末趣事，笑声清脆响亮，像一株永远不知疲倦、执拗朝向太阳的向日葵，拼命散发光热。但阮笙注意到，在那灿烂笑容的间隙，林净会有一个极其短暂的、不易察觉的走神，目光掠过窗外，嘴角的弧度有瞬间勉强的下垂，仿佛耗尽了电量需快速充电，随即又立刻振作，投入新的喧闹。阮笙几乎能想象出她今早在家中经历的那场“语言轰炸”后，需要多大的能量才能在这里维持这副“一切安好”的面具。

而沐羚，则独自坐在窗边位置，膝盖上摊开的不是课本，而是一本厚厚的、页角微卷的速写本。她握着自动铅笔的手指移动得飞快，眼神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纸面与笔尖。阮笙走过她身边时，无意间瞥见纸上一角——仍是那片熟悉的、压抑的深蓝与暗紫色块，纠缠挤压，但在那令人窒息的色彩边缘，今天多了一些极其细密、尖锐的短线条，像是静电，又像是某种濒临极限的、无声的躁动。阮笙想起她昨夜在群里提到的“持续的低频率振动”，心头微微一沉。那幅画，就是她感知到的世界吗？

至于郁纾，她的座位时常空着，或在老师到来前最后一刻才悄然现身。她似乎总能精准计算时间，最大限度地减少不必要的校园社交能耗。当她坐在那里时，背脊挺直，目光平静地落在黑板或书本上，像一座无波的古井，完美符合所有“好学生”的规范。但阮笙偶尔能捕捉到，在她转动手腕或低头记笔记的瞬间，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会极其快速地扫过全场，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记录下林净强撑的笑脸，沐羚笔下的暗流，还有她自己……那份无所适从的安静。她在观察，冷静地、不带评判地观察着一切。阮笙甚至觉得，郁纾可能比她们自己更早、更清晰地“听”见了她们各自世界里的雨声。

下午体育课，自由活动。阮笙寻了个偏僻看台角落坐下，远远看着林净在篮球场边加油呐喊，笑容灿烂穿透操场。沐羚则独自坐在梧桐树荫下，速写本上的笔动得更快，几乎带上了发泄的力度。

而郁纾，依旧不见踪影。

阮笙看着，心里那份鼓动越来越清晰。她们都已经在她面前，以各种方式，展示了各自的雨季。林净的灼热暴雨，沐羚的冰冷阴雨，郁纾的……她尚看不清，却知其深不可测。那么她自己这片无声雪原呢？她还要继续用沉默将自己牢牢锁住吗？

放学铃声终于敲响，如同赦令。阮笙随着人流走出校门，直到拐过第一个街角，彻底脱离学校视线，她才仿佛重新获得呼吸的权利，迫不及待地从书包深处拿出手机，开机。

屏幕亮起，连接回那个属于她们的“象限”。

她站在傍晚的街头，夕阳将她的影子拉长。她点开那个熟悉的群聊，指尖在微光中停顿，然后带着一种笨拙而坚定的勇气，敲下字句。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开启话题。

「悲伤土豆饼」：「今天…天气很好。（一张随手拍的、带着光晕的夕阳照片）**

发送后，心脏急促跳动。她深吸一口气，迅速补充了那句更需要勇气的话：

「悲伤土豆饼」：「……其实，昨晚我妈站在门口看了我好久。我没睡好。」

她按下了发送键，心脏仿佛也随之悬空。

几乎在消息发出的下一秒，回应接踵而至

「净说大实话」：「是啊是啊！夕阳超美！（另一角度的夕阳图片）等等！土豆饼你！抱紧你！！！那种被监视的感觉最难受了！我懂！（用力到变形的拥抱。jpg）**

「冷静的西瓜」：「光线角度与色彩饱和度分析…适宜，能见度佳。@悲伤土豆饼隐私被侵犯感会导致安全感指数急剧下降，并影响睡眠质量。需要‘答题机器’为你建立模型，分析一下对方此种行为背后的潜在逻辑与应对策略吗？（认真严谨。jpg）**

「发呆的鱼」：「嗯。」

「发呆的鱼」：「（分享了一个名为“白噪音：深海频率&稳定节拍”的音频链接）**

阮笙看着屏幕上立刻涌来的、具体而温暖的、形态各异的回应，鼻子一酸，视线模糊，却迎着那轮壮丽夕阳，微微地、真切地笑了。她低头看了看身边蹦蹦跳跳的妹妹，阮曦正好奇仰头看她，捕捉到姐姐脸上罕见的、带泪光的笑容，虽不明所以，也本能地回了一个甜甜的、融化草莓蛋糕般的笑容。

秘密花园里，落下各自的雨滴。但她们约好了，要一起分担所有蓝莓味的冰沙。而她，刚刚终于，小心翼翼地，向着这片温暖象限，迈出了挣脱冰雪、触碰真实的第一步。

现实世界的冰冷荆棘并未消融，但她的掌心，已汇聚了属于自己的微光，以及来自同伴的、星星点点的、照亮彼此孤独旅程的灯火。

阮笙收起手机，步伐平稳地走向那个名为“家”的归处。她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依旧单薄，却有什么东西从内部悄然生长，撑起了一份不曾有过的、柔韧轮廓。她刚刚交付出一小块真实的、带痛感的自己，并且，被稳稳地、温柔地接住了。这感觉，比她想象中，要好上千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