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羚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默默掏出纸巾擦掉脸上的泥点,然后继续专注地修饰树干的纹理,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只是周身的气温似乎降低了一度。这副淡定的模样反而让林净更加来劲。
"曦曦你看!"林净举着一个四不像的泥巴团,试图吸引正在专心给兔子涂色的阮曦的注意,"这是守护大树的神兽!你看,这是它的角,这是它的尾巴。。。"
阮曦从她的魔法创作中抬起头,仔细端详了片刻,小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嫌弃表情:"可是。。。它看起来好像一只摔扁了的小狗哦。"童言无忌,精准打击。
林净夸张地捂住胸口,做出一副深受内伤的样子:"你伤害了艺术家的心!"
阮笙看着她们斗嘴,忍不住轻笑出声。那笑声很轻,却像是春风拂过冰面,让一直留意着她的郁纾微微松了口气。
阮笙选了一个靠近角落、阳光充足的位置,那里安静,又不会太与世隔绝。她拿起雕刻工具,开始专心地在笔筒的一面雕刻一条蜿蜒的、象征流动的河流。她刻得很慢,很仔细,指尖感受着陶土微凉的、细腻的触感。全神贯注之下,内心的纷扰似乎暂时被隔绝了,只剩下指尖下逐渐成型的、流动的线条。每一道刻痕都像是她无声的、无法用语言诉说的心事,被小心翼翼地、郑重地安放在这个即将成型、可以容纳一切的容器里。这是一种无声的倾诉。
郁纾就坐在她旁边,没有参与那边热闹的、甚至有些混乱的树根创作。她拿起细小的雕刻工具,在阮笙雕刻的"河流"上方,安静地、细致地刻画起来。她刻的是规则而清晰的山峦线条,一层一层,如同地图上的等高线,严谨而富有韵律,带着一种冷静的秩序感。她的动作精准而克制,每个线条的深度和间距都经过仔细考量,仿佛在完成一个精密的科学实验,又像是在构建一个稳固的、可以依靠的背景。河流与山峦,在这个午后的阳光里,以一种沉默的方式,开始产生对话。
工作坊里回荡着轻快的音乐,夹杂着林净时不时的惊呼和阮曦哼唱的、不成调的儿歌。阳光透过窗户,在她们身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照得清晰可见。阮笙刻着刻着,完全沉浸在了创作中,连时间的流逝都没有察觉,仿佛进入了一种“心流”的状态。
直到手腕传来一阵酸涩的刺痛,她才无意识地停下动作,轻轻活动了一下已经有些僵硬的手指。
几乎是同时,郁纾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她没有转头,目光依旧落在自己刻画的山峦上,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她沉默了几秒,然后做了一个极其自然的、仿佛只是顺手为之的动作——将自己手边那杯还没喝过的、凝结着水珠的柠檬水,往阮笙的方向推近了几厘米。动作轻得仿佛只是无意中碰到了杯子,但那个距离的把握却精准得不容置疑,带着一种无需言说的体贴。
阮笙的视线落在那个突然靠近的、杯壁挂着水珠的玻璃杯上,愣了一瞬。杯壁上凝结的细密水珠,在阳光下闪烁着钻石般的光芒。她静静地看了几秒,然后默默地伸手拿起杯子,指尖传来一阵舒适的凉意。她喝了一小口,微酸的柠檬水润泽了有些干涩的喉咙,也仿佛润泽了心底某处干涸的缝隙。
"。。。谢谢。"她的声音很轻,像是一片羽毛拂过水面。
郁纾的雕刻刀在陶土上轻轻一顿,几不可查地"嗯"了一声,视线依然专注地停留在自己的作品上,但耳根却悄悄漫上一点绯色,暴露了她并不如表面那般平静的、细微的内心波动。
她们之间,依旧沉默,却有一种无需言语的暖流,在安静的空气里缓缓流淌,如同她笔下雕刻的河水。那条雕刻中的河流与山峦,在这个充满创造力的午后的阳光里,完成了一次无声的、却无比和谐的对话与联结。
就在这时,阮笙的手机响了。屏幕上跳动的"妈妈"两个字,让她的心猛地一紧,将她从专注的状态中猛地拉回现实。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迎接一场审判,接通了电话。
"笙笙啊,还在做吗?差不多该回来了吧?"母亲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惯有的关切,尾音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背景噪音般的焦虑。
阮笙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扫过整个工作坊。林净正试图把一小块泥巴粘在沐羚已经修整完美的树叶上,被沐羚面无表情地拍开;阮曦举着她那只刚刚涂了一只蓝色耳朵、色彩开始失控的石膏兔子,得意地朝她挥舞,小脸上满是五颜六色的颜料,像个小花猫;而郁纾。。。她就坐在身边,她们的作品紧密相依,那杯柠檬水还握在自己手里,杯壁上的水珠沾湿了她的指尖。
一种被温暖包裹的、真实的勇气,如同笔筒上那条正在成型的河流,悄无声息地在她心里流淌、汇聚,给了她力量。
她对着电话,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微小的、但坚定的自主性:"妈,我们还没做完。而且。。。"她顿了顿,感觉到林净和沐羚投来的鼓励目光,连郁纾都微微侧过头来,用目光支持着她,"我们想在外面一起吃晚饭,吃完就带曦曦回去。"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长的沉默,静得只能听到电流的滋滋声,仿佛能想象到母亲在那头错愕、皱眉、最终无奈的表情。
"。。。在外面吃?。。。"母亲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力,还带着点难以置信,"。。。行吧,行吧。。。你们。。。注意安全,一定要看好曦曦,别去不干净的地方。。。"叮嘱声带着妥协后的疲惫。
电话挂断的瞬间,林净第一个跳起来,差点打翻手边的水杯:"耶!自由万岁!"她兴奋地挥舞着沾满泥巴的双手,像个赢得胜利的孩子,"我知道新开了一家火锅店,就在隔壁街,他们家的鲜切牛肉据说超级嫩!"
一直专注画兔子的阮曦也抬起头,小脸上满是期待,奶声奶气地欢呼,声音清脆:"好耶!我要吃火锅!还要吃冰淇淋!"她放下画笔,举着那只已经初具规模的、色彩奔放的"魔法兔子",在原地转起了圈圈,裙摆飞扬。
连沐羚都轻轻点了点头,一向清冷的眼底闪过一丝期待的光芒。郁纾没说话,但收拾工具的动作明显轻快了些,嘴角似乎有若隐若现的、清浅的弧度。
作品需要晾干和烧制,无法立刻带走。她们在笔筒底部小心翼翼地刻上各自名字的缩写——"M。L。"、"L。J。"、"R。S。"、"Y。S。",还有一个阮曦画的小小、歪扭的爱心。约定好一周后再一起来取这个属于四个人的、承载着不同印记的"友谊之树",像一个关于未来的、温暖的约定。
而阮曦的石膏兔子已经完成了。那是一只极其"梦幻"、色彩大胆到近乎狂野的兔子——粉色的脸颊像是喝醉了酒,蓝色的耳朵像是一片晴空,绿色的身子宛如春天的草地,黄色的脚丫仿佛踩在阳光上,还有一条紫色的、歪歪扭扭的短尾巴。各种鲜艳的色彩在她的调色盘里碰撞、融合,创造出一种天真烂漫的、不受拘束的混乱美学。阮曦对此满意极了,小心翼翼地抱着她的"魔法兔子",仿佛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由她自己创造的宝藏,脸上洋溢着创造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