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长风并未动怒,反而微微颔首:“问得好。”她目光扫过身旁几人,“孤便与你说道说道。”
她先指向云书:“云无涯,寒门姊娣,无显赫家世,唯有满腹经纶与济世之志。在京城,她纵有管仲、乐毅之才,亦难出头。但在北境,她是我之心腹,无人可替。”
目光转向尉迟澜:“子澜,其母乃当年边镇获罪之将,本应株连。是孤暗中运作,保下她性命,更让她凭军功一步步走到今日玄甲军副将之位。在朝廷眼中,她是罪臣之后;在我这里,她是可托付后背的肱骨。”
再看凌城:“凌仲由,武艺超群,性情刚直,因不愿攀附权贵,在京北大营备受排挤,郁郁不得志。投效我北境不过三载,已是我的亲卫统领,执掌安危,权责深重。”
最后是崔归:“崔九卿,出身清河崔氏,真正的世家贵女。然她目睹家族盘剥乡里,心中不忿,更觉世家乃国之蛀虫。她非是因落魄来投,而是主动叛出家族,择我为主君,欲践心中正道。在我麾下,她掌机要文书,地位超然。”
嬴长风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应拭雪,语气沉凝:“试看,我麾下,有寒士,有罪裔,有耿直被弃者,亦有叛出家门者。我用人从不问出身,亦不计过往,只论其才,只观其心。此可算证明?”
应拭雪幽深的眸中闪过一丝波动,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她轻轻摇头:“大王所言诸位,无论是寒门、罪裔,抑或是叛出世家,其心皆正,其行或可称‘奇’,然根基仍在‘阳谋’二字。她们,是清流、是直臣、是能吏。”
应拭雪抬眸,直视嬴长风,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坦诚,“但我不同。某之谋,多行险招,惯走偏锋,算计人心,利用阴暗,动辄绝户,鲜有仁恕。周霖用我,却厌我如蛇蝎,防我如鬼蜮。且某性情孤僻,不喜交际,无意结党,更无朋辈援手。大王麾下,可有拭雪这等‘毒士’立足之地?只怕她日功成,亦难免鸟尽弓藏。”
这便是将她最深的顾虑和盘托出——才华的类型,性情的缺陷,以及未来的风险。
嬴长风闻言,非但没有不悦,眼中反而掠过一丝欣赏。她站起身,走到应拭雪面前,距离很近,足以让她感受到那股不容置疑的威势与诚意。
嬴长风掷地有声:“我要的,是能定鼎乾坤的利器,不是装饰门庭的花瓶。阳谋正道,固然堂皇;阴诡奇计,亦不可或缺。治世需良臣,乱世亦需毒士。”
“对敌人仁慈,便是对己身残忍。北境强敌环伺,朝廷步步紧逼,未来之路,注定白骨铺就,岂能奢望事事光明正大?”
“你说你性情孤僻,不结朋党?更妙!我不需要你去做那左右逢源之事。我只要你,做一把最锋利、最隐秘的刀,只对我一人负责,只为我一人出谋划策。你做你的孤臣,我许你谋主之位!”
“谋主?”应拭雪瞳孔微缩,这个词意味着极高的地位与信任,近乎师友,而非简单的幕僚。
“不错,谋主。”嬴长风斩钉截铁,“地位与云书、崔归并列,参赞机密,专司应对阴私诡谲之事。你的计策,无论如何惊世骇俗,只要于大局有利,我便敢用!孤以秦王之名起誓,只要你忠心不贰,孤必不相负,绝无鸟尽弓藏之日!”
应拭雪彻底动容了。
她看着嬴长风那双深邃而坚定的眼睛,那里没有虚伪,没有忌惮,只有对才华的渴求、对胜利的执着,以及一种敢于接纳一切、驾驭一切的恢弘气度。这与周霖那种既要用她、又要防她、还要鄙夷她的态度,有着天壤之别。
她追求的,从来不是虚名与合群,而是一个能真正理解并毫无保留运用她才华的明主,一个能让她肆意施展而不必担心身后事的君王。
炭火噼啪作响。
许久,应拭雪缓缓躬身,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臣应拭雪,拜见大王。”
嬴长风俯身,亲手将她扶起:“我得君襄助,如虎添翼。”
当夜,一封盖着兵部左侍中周霖官印的奏报,便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携着北境的风雪,飞向遥远的上京。
这封由新任谋主应拭雪亲手炮制的奏报,文辞恳切,细节翔实,将周霖描绘成了“忠于王事”、“不畏艰难”、“正与藩镇势力巧妙周旋”的能臣形象,足以暂时迷惑京中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