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二年春,三月十五。
清明时节的雨,细密如雾,将整个紫禁城笼罩在一片朦胧水汽之中。辰时刚过,我端坐在八人抬的凤辇中,辇顶的金色凤凰在雨幕中展翅欲飞,羽翼上镶嵌的珍珠在晦暗天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辇内熏着冷冽的龙涎香,金丝绣成的凤穿牡丹车帘低垂,隔绝了外界窥探的视线。我正执着一卷《南华经》,指尖划过"逍遥游"三字,忽听前方传来一阵骚动,夹杂着女子的哭泣和内侍尖利的呵斥声。
"停下。"我轻叩紫檀木窗棂,凤辇应声而止。
掌事宫女玉簟立即上前,小心翼翼掀开车帘一角。
雨丝趁机钻入,带来几分凉意。透过帘隙,我看见一个绯色宫装的身影跪在积水的青石板上,身姿单薄得像枝初绽的玉兰。雨水早已浸透她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的腰线和微微颤抖的肩头。鸦青色长发被雨水打湿,几缕黏在苍白的脸颊旁,更衬得那肌肤透明似玉。
"那是怎么回事?"我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翡翠念珠,冰凉的触感让我保持清醒。
玉簟低声回话,声音里带着几分谨慎:"回娘娘,是新晋的沈才人。方才李贵妃的仪驾经过,沈才人养的雀儿不知怎的飞了出来,惊了贵妃的雪狮猫。贵妃动怒,命她在此跪满两个时辰。"
我微微挑眉。李贵妃的跋扈后宫尽知,这小小才人倒是胆大,敢在贵妃经过的地方养雀儿。目光掠过她跪着的身影,注意到她怀中似乎小心翼翼护着什么。
正要吩咐起驾,却见那跪着的女子忽然抬头。雨幕中,一双清凌凌的眸子直直望来,像浸在寒潭里的黑曜石,带着几分倔强的亮光。那眼神不卑不亢,甚至带着几分探究,全然不像个正在受罚的宫妃。
心口莫名一悸,念珠在指间转得快了些。
"传本宫旨意,"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无波,"沈才人冲撞凤驾,带回落月轩审问。"
玉簟显然怔住了,声音带着迟疑:"娘娘,落月轩是未央宫的偏殿,这于礼不合……若是陛下问起……"
"需要本宫说第二遍?"我淡淡瞥她一眼,目光扫过她瞬间苍白的脸。
众人噤若寒蝉。两个内侍上前搀起那沈才人时,她因跪得久了,踉跄了一下,裙摆绽开深色的水痕。我这才看清,她怀中小心翼翼护着的,竟是一只瑟瑟发抖的黄雀。
经过凤辇时,她又抬头看了一眼。这次我看清了——那眼神里没有惶恐,只有几分好奇和打量,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
落月轩里熏着上好的沉水香,冷冽的香气与室外的潮湿形成鲜明对比。我端坐主位,看着跪在下面的女子。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在青砖地上洇开深色的痕迹。她仍然小心地护着那只黄雀,那小东西在她掌心微微发抖。
"抬起头来。"
她依言抬头,湿发黏在颈侧,更衬得肌肤胜雪。确实生得极好,尤其是那双眼睛,眼尾微微上挑,天然一段风流姿态。鼻梁挺直,唇色因寒冷有些发白,却更添几分脆弱的美感。
"为何冲撞贵妃?"我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回响。
"回娘娘,"声音清越,带着雨水的凉意,"臣妾没有冲撞贵妃。是贵妃的雪狮猫扑了臣妾养的黄雀,臣妾去救,不慎惊了凤驾。"
倒是伶牙俐齿。我垂眸抿了口茶,雨前龙井的清香在齿间蔓延:"宫中私养禽鸟,该当何罪?"
她咬住下唇,沉默片刻。长睫垂下,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臣妾知罪。"但抱着黄雀的手却收得更紧了。
"既知罪,便在落月轩禁足三日。"我放下茶盏,青瓷相碰发出清脆声响,"每日抄写《女诫》十遍。"
她猛地抬头,眼中闪过诧异。这样的惩戒,实在算不得重,连掌事宫女都忍不住看了我一眼。
"怎么?"我微微倾身,金步摇垂下流苏轻晃,"觉得本宫罚得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