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我叫什么名字?”
听到我第一次主动提问,阿兄洗碗的手都不由得停了下来,望向我的眼神深处带着一层暖意。
阿娘则先是一怔,随即眼底漾开温软笑意,仿佛春溪化冻时第一捧融雪,她走近我在我前面附身,亲昵地将温热的脸贴着上我的脸蛋,反复摩挲着。
“小翎的名字呀,叫作白霜翎。你阿兄的名字,叫作白昼晦。”
听着有些耳熟,似乎昨夜阿娘唱的俚曲里有这俩词。
在我前世的认知里,古代猎户人家的儿女取名一般都是类似石娃啊山豹啊敏儿啊诸如此类跟身手或是动物、山野、林间有关的顺口的名字。但我与阿兄的名字,显然带着一股不太适合的带着些许文化气息的味道。
我从昨日也注意到了院中种着“四君子”之一的梅树,亭亭玉立在这乡野人家,显得格格不入。而沿着梅树下的小径,通往的是本就不大的堂屋一侧,那里像是修葺着一间书屋。
虽然我所谓的丢魂病好了之后,还未曾进屋,也不记得这之前是否进去过。
但屋内偶尔飘来的书卷味,我便能感觉到我家不仅是普通的猎户人家,竟还注重舞文弄墨。
“怎么写呀?”
“小翎真厉害,这么小就想学写字了呢。”阿娘笑眯眯地将我往已经洗好碗的阿兄身边一推,“阿娘要给小翎做好吃的,让你阿兄教你。”
一进书房,阿兄便去研墨,我则一下子就被正对书房大门的墙上的一句八字句吸引了。
“霜翎共宿,昼晦同参。”
没错,昨夜阿娘哼唱的曲子里确实有这句话。看来我与阿兄的名字便是来源于这句话的。
字句之间,流露出阿娘阿爹这么多年相濡以沫的感情,至真至切,如树如藤。
一旁的阿兄动作娴熟,没花多久便磨好了墨,将青毫塞入我指间。
在前世,我不是没有碰过毛笔,只是这种高考不考的东西,我只有小学才接触过,而且到了二年级,每个学生还要经过老师设立的过渡考核,统一将铅笔换成钢笔。更别说大学以及工作之后,我连鼻窦不曾买过,干的都是敲键盘的活。
不过对我而言,反而极为友好。
因为非常惭愧地说,我的字打小就不用愁来形容,而称得上是惨绝人寰。
举例来说,当时从铅笔换成钢笔的过渡考核,我都是最后一批才通过的学生。——只是若这个钢笔字不是硬性要求的话,估计我当时的班主任也许直到我毕业都不会让我通过。
当时她纠结着紧抿双唇,在我面前低头妥协的时候,指尖不断地抚平因长时间审核我的字帖而紧皱的眉头,都快把脑门给薅秃了。
甚至在前世工作之后,每当我签完名时,也总能看到对方脸上那副欲言又止的复杂神情。
但如今的我不足三岁,对毛笔五指生疏,不得其法,极为合理。
我对自己如今重新起步,在未来会写出一手秀润天成的好字,难得地抱有不同于平日一贯的消极想法,反而倍感信心。
阿兄耐心地将我小小的指头,一一扳至恰处。旋即,温热的掌心全然覆上我的手背,将我整只小拳头拢入他掌中,为他所牵引。
在我的前世,即使到了最后一段时光,我都没有与谁结为连理。
并且由于大半生都是与母亲相依为命,所以不管是爱人还是亲人,我都不习惯与男性相处。
“阿兄……你多大了?”
我试着克制自己推开他的冲动,准备用聊天的方式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快十五了。”
不知是原本古人一向当家比较早,还是只有阿兄的性子如此,成熟稳重的阿兄在我看起来,与我前世遇到的那些被各种缤纷世界所吸引的十五岁青少年,根本联系不到一起。
“那就是大我十二岁了。”
“……小翎真聪明。”
阿兄的气息自头顶而来,他的声音虽还是未步入变声期的少年音,却带着不符年纪的沉稳,如山中古松。
听到这话我才反应过来,我如今才有心智,尚未学习,怎么可能会算法了。
我转动眼珠,小心地瞥了一眼阿兄。
他似乎对我的提问并未深想,只专注于如何在手腕施加力度刚好的巧劲,以引着我手中的那管笔,在素纸上徐徐行开。
在被阿兄最初拢在怀中把笔时,我止不住地有些肌肉僵硬。但当他引着我的手腕,在纸上缓缓划出一道道沉稳的笔画时,一种奇异的安宁感慢慢压过了不适。我紧绷的背脊,在不自觉中放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