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日,何明远从脚趾尖儿倒霉到头发梢儿,他每天都死气沉沉的。
平静的巷子里,马神婆揪着他的耳朵往外拽,他被扯得连连叫娘。
“早说了不让你出去和那帮人鬼混,沾一身晦气,明明知道自己什么命还和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来往。时候差不多了,自己去找崔瞎子还愿。”她抱怨着使劲把何明远拎出家门,随后“砰”一声关上了门。
“娘,哎,娘,我没钱啊。”何明远大叫道。
闻言神婆把门打开,何明远以为母亲要给钱,岂料她说:“崔瞎子和你老爹是旧交,你就叫两声二大爷他还能不给你看?还有前段时间金万林给你的钱呢?全花了?小兔崽子,我抽不死你。”神婆狠狠剜了他一眼,随后就要出门来抡他。
眼见惹神婆生气了,何明远赶快夹着尾巴仓皇而逃。
他走在街上,两只油亮油亮的袖子揣在一起,狗皮帽子随着步子一颠一颠,背影很落寞,但他逢人便随口打趣。
待走到无人之处,他回忆起自己第一次见崔瞎子,那时候他还父母双全。
是五岁时,他患上了一种癔症,总是在深夜突然起身绕着炕沿边跑边叫,好像身后有什么东西追着,每每入夜何家三口便一起进入梦魇。
当时父亲何三会自己给他驱邪,虽有好转却始终未能根治。
时间一久何三夫妻俩便带着年幼的小何明远找到崔瞎子,崔瞎子和何三是发小,又都是做这种下九流活计的,瞎子便欣然为何明远算了这次命。
“这孩子是童子转世,带着任务来的,所以周围的孤魂野鬼都想来取他性命,恐怕十二岁难过,凡尘俗世更损寿命,二十岁更难。”瞎子一语便吓得何明远母亲不敢再听。
“那有什么办法。”何三问道。
“眼下先让他过去十二岁,从明天起给他把命辫儿留起来,我再给他一道护身符,十二岁若过去了,便等十八岁时再来找我还愿,我再教他怎么过二十岁那一坎儿,另一说,家里的那套东西就别让他碰了,损他命格。”这是瞎子的原话。
从那天起,何明远的悲惨人生开始了,他先是在九岁时死了母亲,又在十三岁时死了父亲,从此世界上便没一个血亲,很多次午夜梦回,他梦到的都是那天从崔瞎子家离开,父母把他抱在怀里的情景。而崔瞎子虽说不让他继承祖业,但父母双亡后何明远也因为受生计所迫不得已靠何家名声坑蒙拐骗。
或许是自己的命格害了父母,他一直觉得是这样,因此他越发觉得自己贱命一条,但他怕死,因为死去的父母怕他死,他就算赖也要赖在这个世界上。
想着想着,崔瞎子的铺子便到了,这是个破旧的小窝棚,风吹过,木头吱呀作响。
门口挂着一个漏洞的破布幡子,上面草草写着一个“算”字。
何明远推开破门走了进去,这屋里十几年了还是没什么变化,好像时间在这里停滞了。
屋里没有点灯,虽说是白天但是因为没有窗户所以四下漆黑,一股混合着香灰和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对面小炕上卧着一个身穿青布长衫的白发老者,他耷拉着眼皮,好像睡着了。
何明远记得,他是崔瞎子。
“自己来了?马婆子怎么没进来?”崔瞎子用沙哑的口音开口道。
“二大爷,您记得我?我以为您不记得了,已经十三年了。我娘她没来,让我自己来的。”
“小子,我是干什么的?也就是何三这老东西死得早,要是他听到你问出这话可是得抡圆了膀子揍你一顿,论年纪我比你爹大十岁你叫我二大爷,但论派中的辈分你得叫我声祖爷爷。”瞎子大笑开始打趣何明远。
“二大爷哎,您别取笑我了。”
“我还没诚心打趣你呢,要不然你恐怕出不去这屋了,哈哈哈——”瞎子把何明远当成他爹了,何三死后他再没有能互道衷肠的人,也少了能打趣的人。
“好了,闲言少叙,你坐下,自己摇一卦。”说着他指了指眼前的龟壳。
何明远便听话地坐下,拿起眼前的龟壳扣在双手之间,随着龟壳摇晃,几枚铜钱在眼前亮相。
瞎子侧耳听着,随后伸出左手开始掐指。
“最近,走背字了?”不多时瞎子开口问。
“是。”
“这两年里,你给我老实点,不许冒险,不许惹是生非,更不要去沾染不必要的血气和因果,这背字不过是给你的一点警告,如果你不听,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你爹妈一起显灵也没用。”瞎子意味深长地说。
“你记得,二十岁生辰那天,午时三刻一到便在家中寻一个无光的屋子,面朝西南跪坐,把生辰八字写在纸替身上,后脑上的辫子割掉绑在替身上,点火烧了,不要与人说话,过了酉时便可见光,也就从见光开始,给自己改名换姓,方可平安度过此劫。”瞎子嘱咐道。
“那如果没这么干呢?我会死吗?”
“如果没有,你连见你爹娘的机会都没了,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瞎子冷哼一声。
何明远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不算什么难事,这点钱是孝敬您老的,您别嫌少。”说着他从裤兜里掏出一枚锃光瓦亮的大洋。
“拿回去吧,这钱有人给过了,下回来给我带点好酒好菜,别空手来就行。”瞎子大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