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阳光爬到床尾时,李强的商务手机又震动起来,屏幕亮着的瞬间,“紧急会议”的弹窗在白色背景下格外刺眼。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抓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原本就坐立难安的姿态更显局促,连放在膝头的皮质笔记本都忘了收——那是他今早带来的,封面上烫金的“李氏建材”logo蹭着裤腿,边角还夹着半张未签完的供货合同。“英英,爸得走了。”他起身时,夹克下摆扫过椅子腿,发出轻微的碰撞声,语气里带着惯常的匆忙,“公司那边临时开紧急会议,王总催了好几遍,这批建材要是出问题,损失就大了。”李秀英看着他整理领带的动作——手指熟练地将领带绕了两圈,拉得笔直,完全是商场上“李总”的模样,可刚才给她削苹果时,连果皮都削不完整。她攥着那只绣错针脚的口罩,想问“妈到底在哪”,想问“你什么时候再来看我”,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轻声的“路上小心”——她早就习惯了,习惯了父亲用“忙”字收尾,习惯了把想问的话咽回去。李强像是没听见这句叮嘱,快步走到门口,又突然回头,拿走床头柜上母亲的手机,喉结动了动:“护工我跟她交代好了,有事……你先找她,我会议结束就给你回电话。”说完,不等李秀英回应,便大步流星地走出病房,走廊里很快传来他打电话的声音,语气干练又果断:“王总,我马上到,合同你再核对一遍,别出纰漏……”脚步声和电话声渐渐远去,病房里又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监护仪“滴滴”的声响,节奏慢得让人心慌。李秀英拿起手机,点开微信,看到母亲的朋友圈停留在三天前,发的是一张她喝小米粥的照片,配文“英英今天多喝了半碗,真好”——那是母亲最后一次更新动态,也是她最后一次看到母亲的笑容。她摩挲着手机壳上的裂痕,突然想起小时候,母亲给她买的第一个手机,壳子是粉色的,上面印着她喜欢的卡通图案,母亲说“这样英英就能随时找到妈了”。可现在,她握着母亲的手机,却连母亲在哪都不知道。下午三点多,医生带着护士准时查房,手里的病历本翻得沙沙响,脸上带着几分难得的笑意:“李秀英,好消息!骨髓库那边有消息了,之前说的那个半相合配型者,同意捐献了!血型跟你一样都是A型,后续排异风险相对低些。”护士跟着补充:“现在需要家人来医院对接,得尽快,最好今天就能过来。”李秀英的心猛地一跳,惊喜像潮水般涌上来,她几乎是立刻就摸起自己的手机,调出母亲的号码拨过去——她多希望母亲能在身边,能跟她一起分享这个好消息,能说“英英,咱们有救了”。她想起父亲早上说的“会议结束回电话”,咬了咬牙,调出父亲的号码,按下通话键。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一声,两声,三声……直到自动挂断,都没人接。她又拨了一遍,还是一样。病房里的消毒水味好像突然变浓了,呛得她喉咙发紧,她盯着手机屏幕上“爸爸”两个字,手指微微发颤——这是她第一次在“好消息”面前,找不到可以分享的家人。“怎么了?联系不上家人吗?”医生看出她的慌乱,语气放缓了些,“别着急,最晚明天,一定要让家人来对接,术前准备不能耽误。”李秀英点点头,深吸一口气,点开短信界面,给父亲发了条长长的消息:“爸,医生说骨髓库那个半相合的配型者同意捐献了,血型跟我一样,现在需要家人来医院,医生让尽快,最好今天就来。你要是忙的话,能不能先找个人替你过来?或者跟医生说一声,晚点再对接?”她盯着屏幕,手指悬在发送键上,犹豫了半天——她怕父亲觉得她麻烦,怕他又用“忙”字拒绝,可这是她的救命机会,她不能放弃。最终,她还是按下了发送键,然后把手机抱在怀里,盯着屏幕,连眨眼都不敢太用力。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监护仪的“滴滴”声像是在倒计时,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把病房的影子拉得很长。李秀英的手机终于震动了一下,她慌忙点开,屏幕上只有一个字:“好。”没有问句,没有关心,甚至没有标点符号,就只有一个冷冰冰的“好”。李秀英看着那个“好”字,突然自嘲地勾了勾嘴角,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砸在手机屏幕上,晕开了那个字的边缘。她以前总给自己找借口,说父亲是公司老板,要管着几十号人的生计,忙是应该的;说父亲不擅长表达,父爱都是无声的,就像书中写的那样,藏在“为家奔波”的背影里。她想起十岁那年,她考了全班第一,拿着成绩单跑回家,想给父亲看,可父亲正在打电话谈生意,只挥了挥手让她“别捣乱”,她把成绩单放在茶几上,等了三天,父亲都没看一眼;想起十五岁那年,她第一次来生理期,吓得哭了,母亲不在家,她给父亲打电话,父亲只说“让你妈回来给你说”,然后就挂了电话;想起化疗第一次掉光头发,她躲在被子里哭,父亲进来,只说“别哭了,影响小宝学习”。原来不是父爱无声,是她的父爱,连“声”都没有,只剩下“忙”和冷冰冰的“好”。她攥着手机,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那个“好”字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比化疗的骨痛还疼。护工端着晚饭进来时,看到她在哭,赶紧放下碗安慰:“姑娘,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李秀英摇了摇头,把眼泪擦干净,拿起勺子舀了一口粥,没什么味道,却还是逼着自己往下咽——她要活下去,不管父亲是不是关心她,不管母亲在哪,她都要活下去,她还要等着骨髓移植,等着找到母亲,等着弄明白那些藏在“忙”字背后的秘密。她摸了摸贴身的红绳同心结,里面的艾草叶早就干了,却还带着点淡淡的药香,像母亲的味道。她又看了看手机屏幕上那个“好”字,心里突然有点恍惚——异世的景穆忠虽然常年在军营,却会记得给景林珏送碎肉末,会在她被刁难时站出来;而现实的父亲李强,是公司老板,衣着光鲜,却连她的救命事,都只肯回复一个“好”。监护仪的“滴滴”声依旧平稳,窗外的天渐渐黑了,病房里的灯亮了起来,暖黄色的光落在白色被单上,却暖不了李秀英心里的冷。她知道,骨髓配型的消息是希望,可家人的缺席,却让这份希望蒙上了一层灰。她只能等着,等着父亲所谓的“好”能兑现,等着母亲能突然出现在病房门口,等着那个“父爱无声”的谎言,能有一天被真正的关心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