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医院还浸在薄雾里,消毒水的味道比往日淡了些,混着窗外飘进来的、带着凉意的青草气。李秀英是被走廊里的脚步声惊醒的,睁开眼时,窗帘已经被拉开了一角,浅金色的阳光斜斜铺在病床边的地板上,刚好落在她搭在被子外的手背上,暖融融的。
她动了动手指,还没来得及坐起身,病房门就被轻轻推开了。母亲孟小兰站在门口,身上穿的还是那件洗得发白的藏青色外套,只是头发梳得整齐,用一根素色的发绳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她手里提着一个帆布包,脚步放得极轻,像是怕惊扰了谁,看见李秀英醒着,眼里立刻漫开一层柔和的笑意:“醒了?昨晚睡得还好吗?”
李秀英点点头,喉咙还有些干涩:“妈,你怎么这么早?”
“在家也睡不着,索性过来看看。”孟小兰走到床边,放下帆布包,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指尖带着微凉的凉意,“烧彻底退了,气色也比昨天好多了。”她的动作很轻,指尖划过李秀英额头时,带着熟悉的、淡淡的皂角香——那是母亲一直用的手工皂,便宜,却洗得干净。
李秀英想说什么,想问她这几天为什么只让护士转交东西,想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想问父亲有没有为难她。可话到嘴边,却看见母亲转身去收拾床头柜上的东西,动作有条不紊,和往常没什么两样,只是眼角似乎比之前舒展了些,不像住院时那样总是蹙着眉。
“司机一会儿就到,”母亲一边把李秀英的换洗衣物叠进帆布包,一边说,“手续我已经让护士帮忙预约了,等下直接去办就行,不麻烦。”
李秀英“嗯”了一声,心里的疑问像潮水似的涌上来,可看着母亲平静的侧脸,又硬生生憋了回去。她知道母亲的性子,向来报喜不报忧,若是真有什么难事,绝不会在她面前露出来。
没过多久,病房门被敲响,是父亲公司的司机老王。他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穿着笔挺的黑色西装,手里提着一个空的收纳箱,进来后恭敬地和孟小兰打了声招呼,便开始帮忙收拾东西——水杯、洗漱用品、医院给的出院指导手册,都被他小心翼翼地放进箱子里。
孟小兰在一旁看着,偶尔提醒一句:“那个药瓶别扔,里面还有几片止痛药,留着备用。”“英英的围巾放在枕头底下了,别忘了拿。”她的语气依旧温和,没有丝毫波澜,仿佛这只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出行,而非从住了近一个月的医院回家。
办理出院手续的过程比想象中顺利。老王去排队缴费,孟小兰陪着李秀英坐在大厅的长椅上,阳光透过大厅的落地窗洒进来,落在母亲的发顶,泛着一层柔和的光泽。李秀英忍不住侧头看她,发现母亲的眼角悄悄爬上了几道细纹,鬓角也有了几根不易察觉的白发——这些都是她以前没注意到的,或许是因为生病时只顾着自己难受,或许是母亲总是把自己打理得很好,从不肯在她面前显露出半分疲惫。
“妈,”李秀英终于忍不住开口,“你这几天……还好吗?”
孟小兰转头看她,笑了笑,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挺好的,能有什么事?你安心养病就行。”她顿了顿,补充道,“等回家了,我再慢慢跟你说。”
又是这句话。李秀英心里的好奇更甚,却也知道母亲既然这么说,就一定会给她一个交代,便不再追问,只是安静地陪着她等老王。
走出医院大门时,阳光正好,没有风,空气里带着春天特有的湿润气息。老王已经把商务车停在了门口,黑色的车身擦得锃亮,和周围来来往往的电动车、自行车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这是李秀英第二次坐父亲的车,上一次还是她考上高中时,父亲难得有空,亲自开车送她去学校,只是一路上两人没说几句话,气氛有些尴尬。
老王打开后座车门,孟小兰扶着李秀英坐进去,然后自己坐在她身边,把帆布包放在腿上。车内的空间很宽敞,铺着柔软的地毯,座椅可以调节,和她们租住的小出租屋简直是两个世界。李秀英下意识地挺直了背,双手放在膝盖上,有些不自在——她总觉得这样的车,不属于她们母女。
车子平稳地驶离医院,沿着熟悉的街道前行。窗外的风景缓缓向后退去,路边的迎春花已经开了,一簇簇嫩黄的花朵缀在枝条上,显得生机勃勃。李秀英看着窗外,心里却想着母亲的话,那些想问的问题在脑海里盘旋,让她坐立不安。
“妈,”她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你现在能说了吧?那天你给我送药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孟小兰转头看了她一眼,伸手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心暖暖的,带着些许粗糙的质感——那是常年做家务、缝缝补补留下的痕迹。“别急,”母亲的声音很轻柔,“快到家了,到家了慢慢说,路上风大,别着凉了。”
李秀英只好作罢,只是握着母亲的手,感受着掌心的温度,心里的不安渐渐消散了些。她能感觉到,母亲的手不再像之前那样紧绷着,而是放松了许多,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喜悦,还是紧张?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条老旧的巷口。这里不是什么高档小区,而是她们租住了十几年的地方,巷子狭窄,两旁是低矮的居民楼,墙面上爬满了青苔,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味和淡淡的煤烟味。老王想把车开进去,却被孟小兰拦住了:“不用了王师傅,就停在这里吧,里面路窄,不好开。剩下的路我们自己走就行,麻烦你了。”
“孟女士客气了,”老王点点头,下车帮忙把收纳箱和帆布包提下来,“李总吩咐了,有什么需要随时给他打电话。”
孟小兰说了声“谢谢”,便扶着李秀英,提着东西往巷子里走。李秀英看着熟悉的巷子,心里百感交集——她生病住院的这一个月,母亲就是一个人在这里和医院之间来回奔波,既要担心她的病情,又要操持家里的琐事,一定很辛苦。
出租屋在三楼,没有电梯,只能爬楼梯。孟小兰想自己提着两个箱子,却被李秀英拦住了:“妈,我来提一个,我现在好多了,能行。”她抢过那个较轻的帆布包,扶着楼梯扶手,慢慢往上走。楼梯间昏暗潮湿,墙角堆着一些杂物,每走一步,楼梯板都会发出“吱呀”的响声。孟小兰跟在她身后,时不时伸手扶她一把,嘴里念叨着:“慢点走,别急,累了就歇会儿。”
好不容易走到门口,孟小兰掏出钥匙打开门。推开门的那一刻,李秀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温暖的味道——那是阳光晒过的被子和母亲煮的红枣粥的味道。出租屋不大,只有一室一厅,面积不足五十平米,却被母亲收拾得干干净净。地板擦得发亮,窗户敞开着,阳光洒满了整个客厅,阳台上晾着几件洗干净的衣服,随风轻轻晃动。
“快坐下歇歇。”孟小兰扶着李秀英坐在沙发上,然后转身去给她倒了一杯温水,“我早上出门前煮了红枣粥,在保温锅里温着,你饿不饿?先喝点粥垫垫肚子。”
李秀英接过水杯,喝了一口温水,喉咙里的干涩感瞬间缓解了不少。她看着母亲忙碌的身影,心里的疑问越来越强烈,忍不住再次开口:“妈,现在总可以说了吧?你那天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之后都没来看我?”
孟小兰端着一碗红枣粥走过来,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然后在她身边坐下,叹了口气:“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那天有点着凉了。”
她慢慢说起那天的事情。那天从医院回去后,李秀英说想吃她煮的山药粥,还说需要几味补气血的草药,孟小兰想着医院的食堂饭菜不合胃口,便想着赶紧去药店买了草药,回家煮好粥再送过去。出门时太匆忙,只穿了那件薄外套,没来得及加围巾和帽子,外面风又大,走到药店时就觉得有些冷,可她没当回事,买了草药就往医院赶。
“到医院门口的时候,就开始流鼻涕,浑身发冷,”母亲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后怕,“我摸了摸额头,好像有点发烧,心里一下子就慌了——你本来就生病,免疫力差,我要是把感冒传染给你,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