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穆忠愣了愣,见女儿神色凝重,眼神坚定,不似玩笑,便点头应允:“好,随我来吧。”
景家的书房位于正屋西侧,不大却收拾得整洁雅致。屋内摆着一张梨花木书案,案上堆满了景林珏画的图纸、账本,还有几本农书与兵书。书案旁是一个高大的书架,摆满了景穆忠收藏的典籍与兵书,从《孙子兵法》到《齐民要术》,琳琅满目。墙角燃着一盆炭火,驱散了秋日的凉意,火光跳跃,映得屋内暖融融的。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给这寂静的书房添了几分肃穆。
景穆忠坐在书案后的太师椅上,端起侍女刚奉上的热茶,浅啜一口:“珏儿,有何事要与爹爹说?”
景林珏没有坐下,而是走到书案前,从案下的木盒里取出一叠厚厚的图纸,小心翼翼地放在书案上,一一展开。第一张图纸上,画着一个方形的铁制器物,下面有支架,侧面有通风口,上面有盖子,旁边用朱砂详细标注着尺寸与结构。
“爹爹,这是女儿设计的铁炉。”她指着图纸,语气沉稳而清晰,“此物以熟铁打造,中间镂空,可装木炭,侧面设通风口,火势比寻常炭盆更旺。冬日里放在屋内,既能取暖,又能烘烤衣物、加热食物,甚至可以在炉上煮茶、温酒,比炭盆实用得多。咱们景家的工坊、医馆,还有怀朔的军户,都能用得上。尤其是怀朔冬日严寒,军户们缺衣少食,有了这铁炉,便能少受些冻。”
景穆忠凑近看着图纸,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虽常年征战,不懂铁器打造,却也能看出这铁炉的巧妙之处。寻常炭盆火势微弱,取暖效果不佳,且容易熏黑衣物,这铁炉设计精巧,通风性好,显然解决了这些难题。
景林珏又展开第二张图纸,上面画着炼铁炉的结构,还有风箱、熔炉的设计,标注着密密麻麻的注解。“这是女儿改进的炼铁之法。”她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激动,“如今平城的炼铁炉,大多是土炉,火候不足,铁料纯度低,打造出的铁器易生锈、不耐用。女儿改进的炼铁炉,加高了炉身,增加了风箱的数量,用煤炭作燃料,火候更足;同时在熔炉中加入石灰石,可去除铁料中的杂质,提高铁的纯度。”
她顿了顿,拿起一支笔,在图纸上指点着:“用这种方法炼铁,不仅效率比之前提高了三倍,打造出的铁器也更坚韧、耐用。咱们可以用它打造更好的农具,推广到怀朔乃至平城周边,让农户们耕种更省力;还可以打造更锋利的兵器、更坚固的战甲,提升怀朔的军事实力。女儿还想在怀朔建一座炼铁工坊,专门打造这些器物,既能供应景家自用,又能卖给军户与商户,为景家积累更多财力。”
景穆忠看着图纸上密密麻麻的注解,听着女儿条理清晰的讲解,心中感慨万千。他一直知道女儿聪慧,却没想到她竟有如此出众的才华。这些巧思,绝非寻常闺阁女子所能想到,即便是饱读诗书的男子,也未必能有这般见识。若是女儿是男子,定能驰骋沙场、建功立业,让景家发扬光大。
景林珏将最后一张图纸展开,上面画着水车与风车的组合,旁边标注着与炼铁炉、铁炉的联动设计。“这是女儿的长远计划。”她眼神明亮,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用水车与风车带动风箱、熔炉,可节省大量人力;用铁炉的余热加热水,可供应工坊与医馆使用。如此循环利用,既能提高效率,又能节省成本。假以时日,咱们景家的产业定能遍布北疆,成为无人能及的大族。”
她收起图纸,目光灼灼地看着景穆忠,语气变得沉重起来:“爹爹,景家这一年的快速发展,固然离不开爹爹的英明谋划,可女儿的这些巧思造物,也功不可没。从改良曲辕犁、推广农桑之法,到开设医馆、工坊,再到如今的铁炉与炼铁之法,皆是女儿的心血。爹爹有没有想过,如果明年女儿出嫁,这些东西,以后是属于景家,还是属于崔家?”
景穆忠手中的茶杯微微一顿,茶水溅出几滴,落在桌案上。他沉默了。当初与崔家联姻,他只想着攀上崔家这棵大树,让景家在平城站稳脚跟,从未想过女儿会有如此出众的才华。女儿的这些发明创造,是景家最宝贵的财富,是景家立足的根本。若是女儿嫁入崔家,这些东西,崔家怎会轻易让给景家?
“女儿如今所构思的这些器物,固然可以留在景家。”景林珏继续追问,语气带着几分急切,“可女儿的脑子是活的,以后还会有新的想法,新的发明。女儿嫁入崔家后,崔家会允许女儿将这些新的发明创造继续交给景家吗?崔家是汉人世家之首,人才济济,他们若知道女儿有这般能力,定会让女儿为崔家效力,到时候,景家又能得到什么?”
她看着景穆忠,眼中满是恳求:“再者,女儿痴迷于这些器物的研究,醉心于农桑、医术之道。嫁入崔家后,女儿要打理内宅事务,生儿育女,周旋于各种人情世故之间,又怎能安心研究这些?女儿的才华,岂不是要被埋没?爹爹常说,景家的未来要靠我们自己打拼,难道您愿意看到女儿的才华就此荒废,景家失去最坚实的助力吗?”
景穆忠放下茶杯,看着女儿年轻却坚毅的脸庞,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女儿说的是实情。女儿的才华,是景家最大的资本,若是女儿出嫁,景家确实会损失巨大。可婚事已定,崔家是汉人世家之首,若是悔婚,景家不仅会得罪崔家,被世家耻笑,还会在平城难以立足。
“爹爹,不瞒你说,女儿不想出嫁。”景林珏深吸一口气,终于说出了心中埋藏已久的想法,“第一,女儿出嫁,对景家极为不利。女儿的这些发明创造,将难以再为景家所用,景家的农桑、商业、军事发展,都会受到严重影响;第二,女儿与崔恬,只是青梅竹马的情谊,并无男女之情。崔恬的心意,女儿明白,也感激他的厚爱,可女儿心中,只想专注于自己的事业,不想被婚姻束缚。”
“珏儿,爹爹明白你的心思。”景穆忠叹了口气,语气沉重,“可婚事已定,岂能轻易悔婚?当初与崔家定亲,是为了让景家在平城站稳脚跟,如今若是悔婚,不仅会得罪崔家,还会让景家成为世家的笑柄,说景家言而无信。这婚,不能不嫁。”
“爹爹,女儿不是要悔婚,只是想晚点成婚。”景林珏眼中闪过一丝希冀,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女儿想再为景家助力几年,等怀朔的炼铁工坊建成,农具与兵器的推广形成规模,景家的根基彻底稳固了,女儿再谈婚论嫁也不迟。到时候,景家实力雄厚,即便女儿出嫁,也不必担心被崔家轻视,女儿的这些发明创造,也能更好地为景家所用。爹爹,求你了,再给女儿几年时间,让女儿为景家多做些实事。”
景穆忠沉默了。他看着女儿眼中的期盼与恳求,心中挣扎不已。女儿的才华,他舍不得埋没;景家的利益,他不能不顾;可崔家的婚事,他又不敢轻易推迟。崔家势力庞大,推迟婚期,会不会引起崔家的不满?会不会影响两家的关系?
他站起身,在书房里踱来踱去,脚步声在寂静的屋内显得格外清晰。窗外的夜色渐浓,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亮了地上的影子。他看着书案上那些画满了巧思的图纸,又想起女儿这些年来为景家所做的一切——推广农桑,让景家粮食充盈;开设医馆,让景家声名远扬;改良农具,让景家积累了大量财富。女儿的每一项发明,都为景家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好处。
若是因为一场婚事,让女儿的才华被埋没,让景家失去最大的助力,那才是真正的得不偿失。
景穆忠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景林珏,语气疲惫却带着一丝松动:“珏儿,你的心思,爹爹明白了。推迟婚期,并非不可,只是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不能让崔家觉得景家轻视这门婚事。爹爹会想办法,与崔浩大人沟通,就说你想再多为景家打理一段时间产业,积累些嫁妆,也为日后执掌崔家内宅做准备。”
景林珏心中一喜,眼中瞬间泛起泪光,连忙躬身行礼:“多谢爹爹!女儿相信爹爹一定能想出办法。女儿向爹爹保证,在这几年里,定会全力以赴,为景家打拼,让景家的根基更加稳固。”
景穆忠摆了摆手,语气带着几分无奈:“你先回去休息吧。今日奔波了一天,也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