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城从不试图逃脱一个希求经济发展的沿海小城市的命运,即填海造陆的命运。R区由此诞生。冈崎不觉想,小林肯定从没意识到自家的公寓地址在一百年前还漂在海上。
冈崎对金子咬耳朵:“说不定上泽先生专门去海边修习了辩证法,只是没修全。”
金子被他逗笑。这一笑放飞了她联想的思绪,她兴起道:“那位录像厅老板不是说,他收到的威胁信里写着让他‘停止糟蹋这块风水宝地’吗?这会不会是白石上泽一个月前在海边新获得的认知呢?”
录像厅的选址稀松平常,装潢堪称隐蔽,相当符合其猥琐的性质。冈崎回顾道。不通风,交通不便,终日阴惨惨地躲在地下,更不在特殊的纬度,都没有请灵能者来帮忙看风水的必要。一看就是为了省钱才建成那样,谈何珍贵呢。恐怕整个城市修建进程中,那块地皮都没卖出过好价钱……
“说不定上泽指的是‘城市诞生以前’的事情。——哎呀,我没有依据,只是凭感觉这么讲的。”
冈崎看着金子,像看一个艺术家。荒谬的猜想。但他毫无责备之心。
“你是说,‘风水宝地’其实是原本的海?但说不通呀。海是很大一片,他何必非得选择录像厅这小地方。”
“大胆假设一下嘛。或许就像‘龙脉’对地址的苛刻一样,录像厅的位置原本是‘海的眼睛’。”金子振奋地翻开日记下一页,“真好奇上泽先生在海边究竟顿悟了什么……”她怔住了。
冈崎君,你最想看的东西来了。是上泽的犯罪计划。
两人贴近那些凌乱字迹,虹膜□□涸的墨水灼烧。
白石写道:“以下是我必须完成的事项:除了提前破坏通风管道,我还要准备好至少两桶汽油。一桶事先藏在走廊尽头的房间,角落那堆旧的坐垫底下——我可以提前一天向前台预订包厢,确保房间被空出来,只允许我入内。另一桶由我当天带进去,等点了前一桶之后,就在门口点燃。这样火焰可以同时从两个方向开始蔓延。时间就定在凌晨一点,有人第一时间反应的概率会低一点。但愿警车和消防车在马路上统统侧翻。而我将承担起顺利运行的责任,我要一直坚守大门。我不能接受任何人离开。我不想到了最后的时刻还遭遇最恶心的羞辱。神明大人,请保佑我必将获胜。”
半晌,冈崎声音沙哑:“证据有了。可惜人死了,追诉已经没用了。”
金子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扭开头。窗外有鸟鸣。
“出去的时候,我们买一束花吧。冈崎君。应该顺路会到录像厅的。”
金子凪讲过她看待此案的观念:关键不在于死者生前是怎样难堪的活物,而在于“有人被害死了”这件事本身。冈崎相信,就算纵火犯换成他人、白石上泽变作那个死于情色影片与火焰包围的受害焦尸,金子也会这么做。鲜花甚至也献给纵火犯白石上泽本人。
但冈崎无暇应答,依旧埋头于案前。白石的日记剩下最后一页。
他翻过去,没告诉金子。纸面中央赫然写着:
“致看到最后一页的人:如果你是警察,我将永远诅咒你。”
一路无话。直到金子提起,世野井恭子很快就要出院。
“太着急了吧?”冈崎皱眉了。他从善如流地担心女孩的境况,仿佛白石家的一切从未发生,“她那伤口拖了太久才看医生,很严重吧。”
“是她……还有黑岛千芳强烈要求的,当着护士的面大哭不止呢。千芳还不知怎么说服了恭子的父母,让他们也同意回家治疗。”
冈崎叹了口气。最初还是他先注意到恭子的烧伤,孰料总是好心没好报。多亏了黑岛的怂恿。
“算了,那样也好。正好我有个疑问还得找她。——白石说自己提前预订了六号房间,偏偏她们当晚就在那里。白石怎么不赶她们走?何况黑岛上回透露过,她们见过白石。那么她们是否发现了白石藏在房间里的汽油?……”
金子惊呼:“如果她们已经发现汽油,火灾却还是发生了……”
冈崎轻轻道:我可不愿处理少年犯啊。
他恰好停步于录像厅的废墟前。
那是曾经令人类皮肉迅速炭化之伟力的余孽。金子单膝跪地摆放一束雪白菊花时,他在焦黑的大门周围踱步,强忍厌恶,用目光翻找这片废墟。
一片分布均匀的白色晶体颗粒,黏在深渊的硬壳之上。
冈崎蹲下,用指甲沾起其中一粒。形态很像是盐。每次在厨房弄撒了盐、糖、味精之类调料,他都头痛不已,所以总是极力避免事故发生。青山不爱吃咸的。
他自嘲地笑笑。疑似盐粒的物质被他以卫生纸包好,装入塑封袋。说明有人专门在案发现场撒盐。今日除他们外,谁来过现场?
——对不起,对不起,实在抱歉。我没想到给刑警先生添了困扰。
很快,今日被监控摄像头拍下面孔的录像厅老板连连鞠躬道歉。倾家荡产的中年男人冒着冷汗,带有虚脱的面相。——这是一种哀悼的仪式来着。我妻子的娘家有个传统,在灾祸诞生的地方虔诚撒上海盐,心中想着他们所供奉的神明,无辜的亡灵就得以超度啦。刑警先生,您不信的话,当个故事听听也好,千万别忘心里去呀。我不是故意破坏现场的。
冈崎盯着他急于争辩的脸,不动声色。对了,老板叫什么名字来着?
他摆摆手,示意男人不必介意。盐分是真是假,不久便能知晓。他暂且没有怀疑老板的理由,巴不得将其赶快送走。
冈崎翻开先前对男人所做的笔录,确认自己记忆无误。信息栏的确是:
寺内明吉,男性,五十一岁。
据寺内陈述,自己本来潦倒,直到八年前鼓足勇气向有着丰富创业经验的岳父借来一笔钱款,才得以开办这一间小成本录像厅。因为感恩,他如今加倍羞愧,简直再无颜面见家人啦!过了知天命之年的寺内先生,在冈崎面前哽咽得像个孩子。
他的岳父名叫八神一朗。
他的祭奠材料也很快检验出成分,的确是盐。不过是精制的矿盐,而非粗粒海盐。——恐怕他被食品店的商家骗了,才误以为买下了更昂贵的海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