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到了仲肯多吉家破旧的院子里,她们俩终于开口了,而且是突然同时各自说了一句让我目瞪口呆的话——
明珠说:“洛桑活佛是格桑梅朵遥不可及的来世,她抓不住。”
央金拉姆说:“巴桑土司是格桑梅朵触手可及的今生,她没有抓住。”
确切地说,不是我一个人目瞪口呆,她们俩在说完自己想说的话,又听了对方说的话之后,也都有了和我一样的表情。
我们三个人呈等边三角形站着,每个人都把目光架在对面两人的肩头,想看明白远方……
又有小孩子风一样从那边的废墟跑来这边的废墟,尖叫声像秋千一样在废墟之间**漾,让想起来似乎应该荒凉的一切,都不再荒凉。
我看着飞来飞去的孩子们,说:“这里是我父亲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也是扎西巴杂心爱的人生活过的地方。虽然这家人在我父亲被部队带走后,搬到银匠的老家去了,但却还是扎西巴杂一生最留恋的地方。”
我举起手里的食品袋,对那些孩子招招手。孩子们立刻拥过来,三五两下就把那些油旋子、方方酥、糖锅盔全抢光了。
明珠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问:“扎西巴杂呢?不是给他买的吗?”
“扎西巴杂一辈子,最喜欢吃康定的锅盔,也最喜欢意西尼玛和我……喜欢小孩子。他要是活着,看到他的锅盔被孩子们这样吃了,一定很高兴。”央金拉姆说话的时候,眼睛始终盯着争抢锅盔的孩子们。
我知道她在想扎西巴杂以前买零食给我们吃的旧事,就岔开话题,看着已经破败不堪的房子,说:“扎西巴杂一辈子只喜欢拉珍姑娘,可银匠先去仲肯多吉那里提亲……”
“有些事情,一错过,就是一辈子。”
明珠这才知道扎西巴杂已经不在了,低着头,轻声打断了我的话。
我想她说的是扎西巴杂和拉珍姑娘,重重地答应了一声:“是啊!”
看着孩子们举着食物跑远,我们走原路返回停车的地方。经过官寨那宏大的废墟的时候,央金拉姆很难得地说:“这个不能动了,一点都不能动,就这样完整地保存着,是最有观赏价值的。”
明珠却又说了一声:“有些事情,一错过,就是一辈子。”
这一次,我感觉她说的不是扎西巴杂和拉珍姑娘,但却想不明白她到底说的谁:波拉和嫫拉?嫫拉和洛桑活佛?嫫拉和布莱克?嫫拉和杨孟真?
似乎都不是。
我们上了车,慢悠悠地到了月亮措。央金拉姆还没等我把车停稳,就指着窗外说:“草原、湖水、民居、土司城堡遗址,有了这几个元素,这里就能火起来呢。”
“火不火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要打扰所有的生灵,让一切自然地生长。”我看见明珠已经下去了,也赶忙边应付央金拉姆,边去推车门。
“你以为你还是在扎西巴杂怀里听故事的小意西尼玛?”央金拉姆一掌把我推下车,大笑道,“你们俩去说悄悄话吧,我在车上等着。”
我有些不好意思,对她笑笑,关上车门。
草地从雪山下面一直铺排到我们脚下,镶嵌在草地中的月亮措,就像一颗美丽的明珠——一汪碧水清澄透明,静谧苍凉。
我和明珠穿过草地,并肩走向那个神秘的湖泊。和往常一样,明珠的半朵格桑花在T恤外面晃着,而我的半朵格桑花却在衬衣里面藏着。
明珠歪歪斜斜地迈着步子,生怕踩着了满地的花朵。
我和她开玩笑说:“这里哪朵是格桑花呢?”
“考我啊?只要你喜欢,它们每朵都是格桑花。”
“你怎么知道的?”
“央金拉姆告诉我的。”
说到央金拉姆,明珠回头看了一眼,转身间,没站稳,摇晃着好像马上就要摔倒,我赶紧贴上去,想扶住她。但我太心急了,自己也没站稳。结果,她倒在我身上,我倒在了铺满格桑花的草地上。
明珠偎在我的胸前,不抬头,也不看我,只是问:“想扶着我,怕我摔了,是吗?”
我说:“是。”
她问:“为什么?”
我说:“有些事情,一错过,就是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