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默默垂下头:“孤虽为太子,可他们都不要我。。。。。。母后走得早,父皇对我严厉,母妃又嫌我碍眼。。。。。。”少年鸦羽般的长睫被泪水润湿,“孤有时候,真宁可生在寻常百姓家。”
重妩几不可察地啧了一声。
真让你生在寻常百姓家你估计也不乐意。
但她此刻爱心泛滥,于是拉起少年的手,走到荷塘边:“殿下,我们玩个游戏可好?”
少年腕骨被她轻轻扣住,女子指尖温度灼得他心口发烫:“什么?”
“来寻一尾能叼住金珠的鲤鱼。”她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摸出颗莹润东珠,趁太子愣神时投入池中,“殿下要不要同我赌一赌,是哪条鱼能衔住这珠子?”
少年尚未来得及开口,池中忽地金红翻涌,锦鲤争相跃出水面,东珠在月下划出一道流光,又被一尾赤鳞鱼凌空叼住,“噗通”落入水中。太子倏地睁大眼,重妩轻笑:“瞧,是条红鲤——看来殿下运势要到了。”
“运势?”少年嗓音沙哑。
“红鲤跃金门,在民间可是吉兆。”重妩蹲下身,将那盏破碎的莲花灯推入池中,“殿下可知,我家乡的孩子若受了委屈,就把烦恼在花灯上写下来,流水会把它带到天涯海角消解。”
花灯晃晃悠悠漂到太子面前,他鬼使神差地再一次信了这女子所言,哑声道:“若烦恼……消不了呢?”
“那便往前看。”
“殿下是东宫储君,是大昭百姓的明灯。”她凝眸望着少年,轻轻拍了拍他颤抖的脊背,“这盏灯不为照亮深宫,当为万民引路。”
少年怔怔地望着她,一双眼睛在寒夜中格外明亮。
他身上披的锦貂大氅滑落肩头,露出里头单薄的素绫中衣,忽然轻声道:“孤以后,想去看看宫外的世界。”
“殿下是未来的人间帝王,一定会的。”重妩清凌凌地道,“这深宫是困不住你的囚笼。你是储君,该振翅去安定山河万民,而非蜷在此处自怜自伤。”
她温和地抚了抚他的肩头,道:“你生母在天之灵,定盼你成翱翔九天的鹰,而非乞求怜爱的雀。”
压抑多年的委屈如洪堤乍泄,少年愣了愣,忽得扑进她怀中,颤抖的额抵在她肩头,泪水浸透绯红衫袖:“……阿妩姐姐,你能不能别走?孤、孤把东宫珍宝全赏你……只要你别像母妃那样厌弃孤……”
重妩犹豫一瞬,终是伸手将他揽入怀中。
“。。。。。。只要你肯留下来。”
“她不能。”
霜雪气息裹着梅香而来。二人回眸望去,见白衣青年如风拂玉树,静立月洞门外,唇角微微勾起:“深宫耳目繁杂,储君与女子这般亲近,怕是有些不妥。”
重妩急忙松开手,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却见太子被她骤然甩开,一脸羞恼地怒视来人:“孤与阿妩姑娘的事,轮不到外人置喙!”
“外人”二字如淬了毒的针,青年广袖下的手背蓦地攥起,面上却仍是云淡风轻地道:“殿下慎言。”
他上前几步,状似无意地将她带离少年身侧:“阿妩乃逍遥宗弟子,是本君师妹。若论亲疏,恐怕殿下才是外人。”
重妩早已见识过这位大师兄深厚的毒舌功力,却觉得就这么扎一个缺爱小孩的心不太好,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道:“师兄,我不过是在哄孩子。”
“孩子?”他语气从容地道,“他是储君,是未来天子,男女有别,还是莫要过于亲近才好。”
太子本能地怒道:“你!”
重妩望着荆云涧紧绷着的下颌,忽觉这场景比今日殿中演的那出《芙蓉劫》还要荒诞。
清冷自持的仙门首徒,此刻竟与半大少年斗气般唇枪舌剑!
她憋笑扯了扯青年袖角:“师兄,该回去了。”
见重妩便要转身离开,太子急追两步,喊了句:“阿妩姐姐!”
重妩回眸,见少年眼底泛起固执的亮,无奈叹了口气:“殿下,你可知民间的莲花灯最后要去往何处?”
少年摇了摇头。
“它们带着生者最真挚的祈愿,顺着忘川漂向归墟。可若执灯人不肯放手,”她温声道,指尖点向池中那盏将熄的残灯,“强求来的光,终究要灼伤自己。”
“殿下,当日在梅林中,我骗了你。我本是逍遥宗弟子,为查明枫丘疫鬼一事而来,此事关乎数万冤魂。殿下与其困于儿女情长,不如助我们一臂之力。”
太子怔怔望着她的笑意隐没在夜色中,忽然抬手抹了把脸。少年眼底还凝着水光,却已微微扬起下巴,端起储君的威仪,郑重道:“孤知道了。”
随后,又是一声轻轻的:“谢谢你。”
重妩微微一笑,忽觉腰间玉牌灼灼发热,正欲低头望去,却觉腕间一紧。荆云涧广袖翻卷,拽着她踏风而起,跃上飞檐。
年少的太子仰头望着月色中纠缠的衣袂,忽然觉得寒夜比方才更加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