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云间高悬的明月,从不独照一人。
荆云涧扣着重妩手腕疾行,夜风掠过宫檐,掀起她鬓边碎发。
重妩忽得一个踉跄,垂眸望去,原来是脚下一片琉璃瓦缺了角,刚好绊住她。荆云涧立刻收紧手臂将她拉过,脚下却缓了几分,似是怕她跟不上。
她蹙眉,忍不住轻呼:“师兄,你捏痛我了。”
青年身形一滞,力道稍松,却仍未放手:“抱歉。”
月色为他侧脸镀上极浅的冷光,重妩见他薄唇紧抿,忽得福至心灵,道:“师兄,你是在生太子殿下的气吗?”
“我与他非亲非故,何气之有?”他足尖点过琉璃瓦,语气淡得听不出情绪,“只是提醒你,莫要忘了此行的目的。”
“哦——”她拖长了音调,指尖轻轻挠了挠他掌心,“那师兄走这么快做什么?太子殿下又不会吃人。”
他骤然止步,重妩险些撞上他脊背。青年回身,白绡下的长睫低垂:“你很在意他?”
重妩眨了眨眼:“小孩子罢了,哄两句而已。”
“。。。。。。你抱他了。”
重妩一愣,蓦地笑出声来:“原来师兄是说这个?”她忽然起了坏心,踮脚凑近他耳畔,吐息温热,“那师兄要我如何?也这般哄你?”
荆云涧耳尖倏地染红,偏头避开她视线,生硬地道:“师妹愿对谁施舍怜悯,是你的自由。”
他甩袖要走,却被她一把拽住。重妩指尖勾住他的手,眼睛弯成月牙:“师兄,我错啦。”
“你。。。。。。”他咬牙转身,却见她眉眼狡黠如狐,哪有一丝委屈模样。
重妩调戏了一番这位清冷明月般的大师兄,只觉心情极好,脚步轻快地在屋檐上跳来跳去:“师兄,方才那皇帝叫你们过去商议事情,都说了些什么呀?”
闻言,荆云涧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个冷淡的笑来。
“说了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半个时辰前,紫宸殿。
荆云涧面无表情地站在殿外。
皇帝说有要事与逍遥宗仙师相商——结果最后只来了他一个人。
重妩跟着太子跑了,殷穆很没出息地喝得酩酊大醉,苏妙弋无奈将他送回寝殿。
芙媱。。。。。。芙媱见其他三个人都不在,也溜了。
荆云涧攥紧腰间玄玉剑柄,深吸一口气,推开殿门。
紫宸殿乃是大昭皇帝的寝殿,便是他那帮宠妃也没几个在这里留宿过。殿中龙涎香混着药味沉沉浮浮,那位皇帝谢锐半倚在龙纹软榻上,冕旒已摘,明黄寝衣松松垮垮地披着,露出一张苍白却依然俊美的脸。
他见荆云涧踏入殿内,抬手挥退左右,哑声道:“让仙师见笑了。”
荆云涧淡声道:“无碍。”
“如你所见,朕这副身子……咳咳。。。。。。撑不了多久了。”那皇帝身体前倾,脖颈处大片青灰皮肤昭示着此人命不久矣,“仙师可知朕以问天令相邀,请仙师出山,所为何事?”
荆云涧目光扫过他泛青的指尖,不动声色道:“陛下召我等来,自是为了枫丘城疫鬼之事。”
“不错,”皇帝不知为何,仿佛比宫宴上苍老了十几岁,面色灰败如纸,“朕自知这一生杀孽过重,得此结局,倒也无可厚非。朕千里相邀仙师前来,并非为了请仙师为朕延年益寿,而是为了一桩陈年旧事。”
荆云涧心平气和地道:“陛下就算请我等为你延年益寿,恕我等也做不到。”
那皇帝闻言一愣,微笑道:“仙师快人快语。也罢,朕便直说了。”
他枯瘦的手指摩挲着茶盏边缘,缓缓道:“枫丘疫鬼一事,若朕说早在朕意料之中,不知仙师是否会惊讶?”
荆云涧道:“还请陛下明示。”
“此事。。。。。。正如仙师所料,”皇帝低笑一声,胸腔发出破风箱般的嗡鸣,“其实,始于一场人祸。”
荆云涧眉心微动。
“弘文三十一年冬,北疆十六部联合奇袭玉门关,”皇帝徐徐道,“那时我朝守将荀烈——也就是如今镇国将军的胞弟,领三万玄甲军于边境作战。”
“荀烈将军骁勇善战,又极擅用兵,北疆逐渐不敌,便想了个极阴毒的法子。”
“北疆首领命人将染了疫病的战俘尸体投入我军水源。这法子虽阴毒,却当真奏了奇效。那一战,荀将军战死,我军溃败,几近败退之时,有位军师站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