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微晃,映得那将死之人眉眼阴郁。
“不,说是军师,或许过了。那人军衔不过是个校尉,”皇帝平静道,“这位军师在军心大乱时,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安抚军心,擂鼓督战。”
“他择了个寒夜,派了支精兵潜入敌营乘风纵火,将北疆粮草烧了个精光,又将那疫尸以牙还牙扔入了敌军水源中。”
荆云涧淡道:“兵者诡道,这位军师以疫为兵,倒也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
那皇帝冷笑一声:“何止如此?这位军师当真胆大至极。他虽烧光了兵卒所吃的谷粮,却独独留下喂牲口吃的草料,又在那草料中加了疫尸之毒。”
荆云涧无动于衷道:“这军师施瘟毒攻外,倒也算得毒策无咎,的确智计多谋。”
皇帝见他没什么反应,微微惊讶道:“仙师乃是仙门中人,竟不觉得此举杀伐过甚么?”
荆云涧平静道:“人间兵戎相见乃是常事,并非我等所能掌控。”
“好、好!”那皇帝大笑起来,“仙师果然开明!这军师此计毒辣,北疆由此军溃,没了粮食和水,又见唯有牲口所吃的草料被留下,自然也有人起了疑心不食。”
“但那又能撑得过几日?军中争饮马血止渴,更有甚者从马口夺食,瘟疫由此大盛。”那皇帝语气平和,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个哄孩子的故事,“北疆之人,毕竟粗蛮无知。见此惨状,无奈之下收了兵。”
“那场战役结果惨烈,我军虽胜,但玉门关外三百里皆受疫毒感染,胡杨逢春不发新枝。”
荆云涧静静注视着那人枯败的一张脸,默然不语。
“朕本想。。。。。。本想待那军师凯旋回京,便亲自敕封他,再为他升官加爵,赏赐千金良田。”皇帝道,“然而此战虽然大捷,那军师却传信来京,道他不愿在京中为官,只想先回乡照看父母妻儿。”
荆云涧目光微凝:“那军师是枫丘城人?”
“正是。”皇帝淡然一笑,“而这时谁也不知,那军师身上早已染上了北疆疫毒。只是他体质强横,此毒还未发作罢了。”
“他归乡那日,恰是枫丘城一年一度的傩神祭。为庆祝那军师凯旋,满城百姓围着篝火分食祭肉,疫毒便这么一传十、十传百。。。。。。”皇帝猛地咳嗽起来,嗓音愈发沙哑,“等朕接到急报时,整座城已成了人间炼狱。”
“百姓浑身溃烂,呕血而亡。秃鹫啄食尸骸后便成群暴毙。”皇帝闭了闭眼,“好在那枫丘城位于大漠之中,从前虽常有商队往来,但那时乃是冬日,疫毒尚未传至城外。”
荆云涧袖中手指微微收紧,道:“陛下又是如何解决的?”
那皇帝静静地注视着他,一双眼如将熄的烛火。
“焚城,”他冷静地开口,“朕调来三千禁军封城,箭矢浸满火油射入城中,直到城中再无活人音讯,疫毒便也再无传出来的可能。”
荆云涧蹙起眉,正要开口,只见那皇帝抬起一只枯瘦的手,止住了他:“朕知道你要说什么。朕此举的确过于残忍了些,可若放任疫毒四处流窜,早晚有一日,大昭将遭大难。那年天降灾厄,一年内地动、山洪频发,朕虽想派御医前去救治城中百姓,却也有心无力。”
青年淡声道:“本君没想说陛下残忍。只是想问陛下,城中多有无辜之人,烧死他们后又是如何处理冤魂的?”
皇帝颓然闭目:“朕自然处理不了。”
“那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城中冤魂久久不散,朕焚城后的半年里,夜夜都能听到那些冤魂在火海中叫朕的名字,说朕害死了他们。”
荆云涧开口道:“所以国师出现了?”
“是。”皇帝眼底蓦地有两团火焰燃起,“那日朕正为此事烦心,忽闻有一人夜叩宫门,说愿以毕生修为为祭,开坛焚尽疫鬼。朕当时已近疯魔,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准了。”
“他在枫丘遗址布下往生大阵超度冤魂,诛灭疫瘴。朕便站在城头看了他一夜。待天亮时,国师三千青丝尽成雪,金丹碎如齑粉,从此再不能登仙途。”
荆云涧微微怔然,只听那皇帝喃喃道:“疫鬼灭尽后,国师说自己仙根已毁,再不能飞升。朕于心有愧,便赐他皇家道观颐养天年。”
青年冷声道:“所以,因国师修为散尽,无法再次出手镇压疫鬼,陛下这才召我等出山前来降伏么?”
皇帝无力地点头:“国师布于枫丘城的阵眼早在三年前便已松动,朕都知道。朕自知身负重孽,死有余辜,但焕儿还小,大昭江山需得有人继承。于是朕便问国师怎么办。”
“国师说,要朕允他于京中贵胄之家寻找命格至纯的少年,让他将毕生术法传承下去。朕允了,这便是渡厄使的由来。”
荆云涧眉宇蹙起,总觉得他话语中有些纰漏,却又不知从何处查探。
“枫丘疫鬼焚尽已有十五年,如今怨魂却重现于世,那些东西又回来了。。。。。。仙师,它们恨朕!”皇帝猛地站起,又踉跄跌坐回去,颤抖着倾身想要抓住荆云涧手腕,“仙师,朕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大昭啊!如今好不容易得来的太平盛世,朕不允许任何人将这盛世打破!”
“是白骨堆出来的太平盛世么?”荆云涧截断他的话,冷声质问,“陛下可知是何人杀了你派去查探的禁军?又是何人劫了供你驱使的皇家商队?皆是那些被你烧死的无辜百姓!”
“本君帮不了陛下。”他深吸了口气,心平气和地道,“枫丘城数万疫鬼的怨气,早已与您的帝王命脉纠缠不清。这也是为何您虽有龙气护体,却仍沦落到今日这般田地的缘由。”
皇帝瘫坐在龙椅上剧烈喘息,一双眼死死盯着荆云涧,忽得神经质地大笑起来。
“成王败寇,朕做了错事,朕认了,”他冷冷地道,“不过仙师,朕知道仙门中人虽想要什么。朕与你做个交易。”
他伸出枯瘦的手,从桌案上抽出一张画卷,画中别无他物,唯有一颗莹润可鉴的明珠。
“若朕以上古神器引灵珠为交换,求仙师出手镇压疫鬼,不知这个交易,仙师是做,还是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