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穆被她拽得一个踉跄,正对上大师兄沉静如水的目光,顿时头皮发麻:“哈哈、是啊!其、其实皮影戏也没什么好看。。。。。。”
“我要看!”重妩掐着他手臂转身就走,绯色裙裾扫过荆云涧手中的莲花灯。绢纱灯罩晃了晃,暖黄烛火映出灯面小楷——“长命无绝衰”。
她蹦跳着融入熙攘人群,留他一人在阑珊处。荆云涧垂下眼帘,望着掌心那盏莲灯,灯纱上并蒂莲并蒂而生,是他方才在卖灯老妪那儿买的,未点上烛火时沉寂无光。
而那双背影消失的地方,殷穆似乎怕她被人群挤到,一手虚虚环着她的腰,碧色袍角与杏色衣带纠缠在一起,夜风中难舍难分。
“公子?公子?”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荆云涧回过身,见是方才卖灯的老妪。老妪拨了拨脚边炭盆,递来一枚火折,笑道:“公子这灯可还要放?老身帮你点上。”
“不必。”他将灯轻轻搁在摊前,碎银落入铜盘叮咚作响,“……已经没有要祈愿的事了。”
“公子,这盏灯名唤‘长相守’,是用来祭奠亡者的。你若是想为心上人祈福,的确不太妥当。”老妪笑呵呵地指了指灯面题词,“公子方才给的钱多了,不如再挑一盏祈福灯?”
他垂眸,见那灯面上四句狂草题词:
“故人眠处,当植红枫。今我来思,长寄春风。”
河畔忽起喧哗,万千莲灯顺流而下。夜风掠过河面,他仿佛听见石桥那端传来重妩肆意的笑声。
循着笑声望去,果然隐约可见重妩与殷穆二人身影。殷穆不知说了什么,逗得她追着他要打。隔着一川星河,荆云涧看到她眼底映出万千明光,却独独不照他所在的方向。
对岸忽地炸开漫天火树银花,他立在人间浮华之中,蓦然想起三百年前忘川河畔,那人也曾执着他的手放过一盏灯。
“尊上,当真。。。。。。当真要这么做吗?”他望着身旁红衣灼灼的女子,悄声问。
“为何不做?”女子回过头,笑意盈盈地望着他,“我们是要结发为夫妻的人。你我各取一缕魂魄置于这引魂灯中,若此后黄泉路远,本座这缕魂魄会一直护着你。”
“可。。。。。。在下倒是无碍,但尊上身为一族至尊,若是少了一丝魂魄,会不会。。。。。。”
“哎呀,你废话好多。”红衣女子将长明灯拍进他掌心,笑道,“本座做事,向来求的是‘从心所欲’四字。你听过人间有句话没有?好像叫什么‘七十而从心所欲’,本座活了万把岁数,还不能任性一回?”
他望着灯影中女子模糊的眉眼,亦没有解释那句“七十而从心所欲”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是望着她的侧颜想,若真能随心所欲,他惟愿这盏灯永远漂不到尽头。
“去吧,把这灯放了,”她轻轻推他一把,“这样就算你魂飞魄散,本座也能循着残魂把你拼回来呀。”
那盏灯载着两缕魂魄晃晃悠悠漂远,载着新墨未干的字迹。
“公子若有挂念的故人,不如在这灯上题个字,顺着忘川水漂到归墟,故人能瞧见的。”卖灯老妪递给他一支狼毫,“写下来吧。说不出的心愿,也许写下来就灵验了呢?”
荆云涧伸手接过那盏素白河灯,狼毫笔尖却悬在灯面迟迟未落。那老妪见他怔忪出神,忍不住开口道:“公子是要祭奠心上人么?”
“是祭奠,”他闭了闭眼,墨汁在灯面上泅开个模糊的圆,“祭奠求而不得的妄念。”
她是皎皎天上月,是无数人心中所向。而他不过是她风景中一过客。
三百年来她身边来去过多少人?那个死在最好年岁的亡夫,可曾在这样的灯会上与她十指相扣?
笔锋悬在灯面许久,终是落下。
“愿故人魂安九泉,余生她之风雨,吾自承之。”
墨迹渐渐晕开,最后一横收得仓促,像被夜风惊散的流萤。
“写好了。”他捧着那盏孤零零的莲花灯走到河边,身后传来卖灯老妪柔和的声音:“愿公子得偿夙愿,公子的故人也一定会听到公子所想的。”
对岸爆开漫天烟火,桥下流水载着万千祈愿灯远去,惟他这盏逆着光影漂向暗处,映亮他眸中三千未化的霜雪。
故人泉下应无憾,新雪枝头已有春。他乡明月应怜客,此世长灯不照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