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家人明面上似乎是死绝了的,但在外头的田庄产业中,还有些负责管事的家仆,只是都未能逃过孙家的事后清算,死的死,逃的逃,一个都不剩,吴家的产业自然就成了无主之物。
地方官员深知这些产业的归属明确,世人皆知,吴家又不是罪人,家产不曾没入官中,若是以无人继承为由,将私产归为官产还好,一旦落入私人手中,还有着明确的契书,一旦上头有人追究起来,自己就没办法交代了,因此便将吴家的产业转为公产,由官府经营取租。无奈世上总有些人认为自己位高权重,可以随心所欲侵占别人的产业,就连地方官也阻拦不住,因此那些良田庄子,几乎都被地方上的豪强权贵瓜分了干净。
名义上,它们还是当地官府的公产,可事实上,已经归私人所有了。
先帝自然不会在意私人的意见,他只需要问得吴家产业还在官府掌控中,下旨将其归还吴家后人就行了。那些侵占了吴家产业的豪强连契书都拿不出来,自然不可能违抗圣命了。
然而,世间从来不缺贪婪之人。这些侵占了吴家产业的地方豪强大约是嚣张惯了,竟然也没把先帝的旨意放在眼里,面对地方官员的多次催促,视若无睹,还断然否认自己曾经侵占了官田,还找人伪造地契,坚称自家就是那些产业的真正主人。当地官员纵容豪强们行事多年,有把柄在对方手中,也不敢逼得急了,可又不敢违抗京中传来的圣旨,因此目前只能两头骗,一边劝说豪强们见好就收,一边上书声称吴家旧田皆已抛荒多年,界线不明,还得重新丈量才行,以此拖延时间。
这么一来,这些产业名义上是已经发还到吴珂手里了,事实上他什么都没见着,连银子也不知几时才能到手,又谈何花钱重建旧居呢?
金嘉树听得目瞪口呆:「世上竟有如此胆大包天的人?!那些地方豪强就不怕龙颜大怒么?!」
海礁冷笑:「这些人在地方上作威作福多年,从来没人敢捋其虎须,他们自然也就自高自傲起来,以为攀上了京中的权贵,便无人敢跟他们过不去了。可事实上,世易时移,如今他们的靠山自身难保,哪里还顾得上底下的小喽罗?!」
他告诉金嘉树:「吴家虽说无力顾及家中旧产,但其实承恩侯府一直都留意着这些产业的情况,早就知道它们实际上落入何人手中了。这回那些侵占吴家产业的人无视圣旨,不肯将产业归还原主,承恩侯府便问吴珂要了一封亲笔手书的委托函,派人到当地处置去了。若是那些豪强依然不肯松口,承恩侯府的人便会收集他们的罪证,上报朝廷,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这需要时间,因此吴珂目前依然还是囊中羞涩,拿不出重建故居的钱来,很多计划都只能往后推了。
金嘉树听得叹气:「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他要卖地给老师们和我,手里怎么也能攒起一些银子来,哪怕是不够重建主宅,至少也能将他家故居的地平整一下。可我先前去吴府周边的时候,发现那里还是一片乱糟糟的,根本什么都还没整理呢!我还疑惑他是被什么事给耽搁了,原来是缺银子的缘故。」
海礁笑道:「他怎么肯向表叔公他们和你开高价?我不知道你跟他是怎么谈的,反正表叔公跟他讨论买地的事,他开了个很低的价钱。表叔公告诉他,自己不缺银子,让他照着行情来,他嘴上应了,事实上却依然不肯收足银子。不过,就算他真的收足了银子,那数目也是有限的,他还要为妹妹备嫁妆,自己也要准备娶妻了,要花钱的地方多的是,不见得会全都投到故居重建上头。那些产业他又还没拿回来,有钱也要省着花才行。」
金嘉树想了想:「这事儿确实有些麻烦……不过,我想周家应该会愿意帮他吧?」只要承恩侯府或镇国公府暂时借吴珂一笔钱周转,等将来吴珂拿回产业,有了收入,再归还欠债就行了。吴府过去的产业还是很丰厚的,周家人根本不担心吴珂会还不上。
海礁却道:「吴珂几乎是被周家人养大的,觉得自己欠周家太多了。如今他已然摆脱了困境,又有了爵位与产业,只是暂时缺点银子罢了,再耐心多等几个月就是了,怎么有脸让周家再出银子资助他?承恩侯与周四将军都说过愿意借钱,是他自己婉拒了的。康王与他妹妹的婚期是宫里定的日子,没办法往后推,他只能先把银子用在这上头来,宁可将自己的婚礼往后延,也不准备大办。旁人劝了他许多回,他还是不听。我毕竟是个外人,也不好多言。如今曹爷爷正想办法劝他呢。」
张家那边倒是暂时没有异议,估计也是因为与吴珂定婚的是二房旁支之女的关系。张家家主正为自家嫡女落选皇后丶婚事无着而烦恼,已经顾不上二房的侄女了。康王那头,既是宗室亲王,又与吴家是至亲,倒是不在乎排场什么的。太皇太后与许太后正命宗人府与礼部合力筹办康王婚礼,吴琼这位未来康王妃的嫁妆,礼部与宗人府也会帮着筹备的,倒是不需要完全指望吴珂花钱。
此外,新君前几天刚刚下旨,以吴文安公是吴太后之父为由,追封了他一个承恩公的爵位,降袭到吴珂这个孙子头上,便是承恩伯。承恩伯的爵位有禄米,吴珂明年开春后就能领到伯爵禄米,缓解财困。即使吴家产业要再过些时日,才能回到他手中,他也有银子可用了。
一切只是需要时间而已。
第1041章君子
金嘉树听完海礁的话后,若有所思:「怪不得……宫中忽然下旨,给吴珂册封了一个承恩伯的爵位,我心里还嘀咕着这是什么缘故呢,原来是为了让他能多得一份伯爵禄米,免得他在彻底收回产业之前,无钱可花。」
若宫中早就有意给吴珂封这么一个爵位,早就该下旨了,现在才下,必然是另有缘故的。这几日金嘉树都不曾进宫,也没见过吴珂或周奕君,直到现在才从海礁口中知道了答案。
他不由叹道:「吴珂也太执拗了。他已受了周家那么多年的恩惠,再多借一笔银子又能如何?他又不是还不上,大不了日后竭力回报周家的恩情便是。他偏偏在这时候钻牛角尖,以至于囊中羞涩,家中宅子无钱重建,妹妹的嫁妆也要依仗官府,连他自个儿的婚礼都没有着落,这都叫什么事儿呀?!」
正常情况下,吴珂作为兄长,理应先一步娶妻成家,再送妹妹出嫁。他的妻子也可以帮着筹备他妹妹的嫁妆,与亲家丶亲友往来交际。很多事情其实更适合女眷出面料理,吴珂身为男子,总有不方便的地方。可如今他却决定要先为妹妹送嫁,再迎娶自己的妻子,还不打算大办婚礼,这不但是委屈了他未来的妻子,同样对先帝的赐婚旨意有轻慢之嫌。
在这种时候,他实在是不该为了一点银子,便跟周家客气起来的。周家都帮扶他们兄妹这么多年了,为他们冒了那么大的风险,也不差再帮这一回。他要欠人情债,早就欠下了,难不成这回少借一回银子,债务就能减轻许多吗?
海礁也觉得吴珂的做法十分不智。在吴珂面前,他有很多话不好说出口,如今到了金嘉树面前,倒是没了顾忌,便忍不住吐槽:「咱们这些跟他熟悉的人,知道他是不想再欠周家的情了,不想再给周家增添负担,可在外头不知内情的人看来,倒象是他刚刚拿回家产,得了爵位,便要与周家生分似的。以他这些年花周家的钱来算,多借一笔又能如何?只要他日后照数归还便是了。
「周家明知道他有产业,力所能及,也不会拒绝他还钱的。他非要在这时候客气,反倒惹人猜疑。我倒觉得,他若真的不想再给周家添麻烦,就该赶紧借一笔钱,把他家的宅子给重新建起来,他也好早些带着妹子搬进去。否则,他家宅子一日没建好,他就得在周家多住一日。他是打算在承恩侯府娶妻,还是想让妹子在承恩侯府出嫁?到时候还不是照样要麻烦周家人么?!」
金嘉树听得连连点头:「海哥你说得有理。难道吴珂当真没想到这一层?」
海礁叹道:「有些话,我们真的不好明说的。我与他的情份也就那样。而周家人也同样有很多话不方便直言,不然倒容易叫人误会,周家是想赶他走人。」
其实,谢文载与曹耕云丶陆栢年三位长辈也曾暗示过吴珂,可吴珂不知是没听懂还是什么缘故,全无动作。曹耕云觉得再这样下去不行,就打算要跟他把话说明白一些了。吴珂深受周家多年大恩,也是多亏了太皇太后周氏庇护,才逃过了孙家的追杀,倘若他如今在返京脱困之后,反而因为周家恩情太重而与他家疏远,那就太过分了。他若是没这个意思,就别做出会引起外界误会的言行来。
金嘉树叹道:「以吴珂的性子,他绝不会是白眼狼。他对周家是真心感恩的,但有时候他很容易会钻牛角尖……」顿了一顿,「明儿我去探望探望他好了,也劝劝他别太固执了。周家不会介意借他一笔银子,与他方便,与周家也同样方便,皆大欢喜,何乐而不为呢?倘若他还是不愿意再欠周家的债,那换一个债主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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