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们可以走了。”
话音落下,纸船缓缓下沉,没入忆芜井中。每一片甲板触水之时,都会荡开一圈涟漪,涟漪中倒映出一个名字、一段记忆、一场告别。井口周围,百姓自发跪地,高举手中的安魂蝶,口中默念亲人的姓名。
刹那间,整座青梧城的地基开始发光。街道砖石下、屋檐瓦缝间、古井壁隙里,无数沉埋多年的纸蝶破土而出,汇聚成河,追随纸船而去。专家后来考证发现,这些蝶卡竟承载着百年来所有未能超度的执念,如今因愿力共鸣,终于得以集体渡引。
七日后,全国三百二十七个魇疫旧址同时发生地质异变??地下涌出清澈泉水,水中漂浮着完整的纸蝶,完好如新,背面皆有手写字迹,内容各异,却都指向同一个主题:
>“谢谢你来找我。”
>“我不怕黑了。”
>“我会替你看春天。”
>“妈妈,我原谅你了。”
民间称此为“千泉洗魂”,自此之后,再无大规模魇疫爆发。守灯会正式更名为“忆愿盟”,职能从驱邪清剿转为传承记忆、教导民众如何真诚制卡。每年七月十五,不再仅是祭祀之日,更成为“点灯节”??家家户户闭灯熄烛,只留一只亲手所折的安魂蝶置于窗前,象征与逝者的对话。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接受了这场变革。
北方边境,一座隐秘山谷中,仍有残余守光盟成员集结。他们拒绝承认“忆愿盟”的合法性,坚称陈烈勾结亡魂,动摇人鬼秩序。首领是一位盲眼老僧,手持一根铁铸佛珠,每一颗珠子内都封印着一名当年焚化炉中的孩童魂魄。
“慈悲不是放纵!”他在集会上怒吼,“若任由死者归来,轮回何存?纲常何立?这世间岂不成鬼域?”
当晚,他率众夜袭青梧城,意图炸毁忆芜井。可当他们接近井口时,却发现四周早已站满了人??不是士兵,也不是修士,而是普通百姓:母亲抱着孩子,老人拄着拐杖,青年手挽着手,人人胸前佩戴一枚纸蝶徽章。
没有人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这群持刀而来的人。
老僧举起佛珠,厉声道:“让开!否则休怪贫僧无情!”
话音刚落,一颗珠子突然爆裂。里面封印的小女孩魂魄飘出,却没有攻击任何人,而是轻轻落在一位老妇人脚边,唤了一声:“奶奶……”
老妇人浑身剧震,泪水瞬间涌出:“小莲?是你吗?你……你还记得我?”
小女孩点头,伸手想碰她的脸,却又缩回:“对不起,我一直不敢回来……怕你说我不孝,怕你觉得我怪你没救我……”
老妇人嚎啕大哭,扑跪在地:“是我对不起你啊!那天我在田里干活,回来你就没了!整整十年,我连你的坟都不知道在哪!”
其余珠子接连爆裂,一个个孩童魂魄浮现,有的喊爹娘,有的唤兄弟姐妹,有的只是默默注视着某个陌生人,眼中含泪。守光盟众人手持兵刃,却再也无法抬起。
老僧双目虽盲,却似看见了最残酷的真相。他颓然跪倒,佛珠散落一地:“原来……我们才是囚禁他们的刽子手。”
次日清晨,山谷中的守光盟据点自行焚毁。火焰中飞出数千只彩色纸蝶,随风南去,最终落入忆芜井畔新建的“共忆林”??那里已栽下十万棵槐树,每棵树下都埋着一只写满忏悔与思念的蝶卡。
数月后,朝廷颁布《灵卡新政》,宣布废除一切强制清剿令,改由“忆愿盟”统一管理亡魂事务。同时设立“灯种学堂”,在全国范围内招收平民子弟学习制卡之道,唯一入学条件是:必须亲历过失去。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名哑巴男孩考入京城总院。他不会说话,却能在一夜之间折出三千六百只形态各异的安魂蝶,每一只都精准对应不同亡者的性格与记忆。教授惊叹之余查验其作品,发现这些蝶竟能主动寻找匹配的魂魄,实现跨时空慰藉。
人们这才想起多年前溪床出土的“共忆体”奇迹,原来那个每日折蝶投入溪流的山村少年,便是今日的天才制卡师。
他在入学考试卷背面写道:
>“我说不了话,但我的心能听见他们。”
>“所以,请让我替他们发声。”
此事震动朝野。皇帝亲自召见,问其志向。少年沉默良久,取出一只纸蝶放在龙案之上。蝶翼展开,浮现一行露珠文字:
>“我想建一座桥。”
>“一头连着活着的人,一头连着再也回不来的人。”
>“让他们彼此听见。”
皇帝动容,当即拨款兴建“忆愿桥”工程。三年后,第一座横跨极渊的纸桥落成??全由百万民众亲手折叠的安魂蝶融合而成,桥身透明流转,夜间散发柔和光芒。传说只要心怀真诚,走过此桥之人,可在中途遇见自己最思念的那个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