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张刚啜了一口的茶喝不下去了,只觉满心明月照沟渠:“你才这么大一点儿,往前奔没错,我不是要阻你前程,我他妈是怕你俩散伙!”
步蘅对上那双簇火的眼,拨开浅表那层火光,再往里,触及到的是他真心实意的担忧,她心底也有了些渐渐漫开的触动:“池张,要走的是我的脚步,不是我的心。”
池张微怔,但并不想就此买账:“我懒得管你们,显得我很想当媒婆似的。分道扬镳的那天,千万别找我哭,我总之不会帮你的,也不会管他死活。反正你们都主意大得要命。”
正说着,有磕窗的声响,从一侧哐、哐、哐递进来。
池张迎声抬头,听到从被封疆推开的窗隙间漏进来的声音:“池张,出来下,帮个忙。”
池张还没回嘴,封疆又利索将窗梢关阖。
池张满腔硝烟还未偃旗息鼓,往外踱的步子凶猛生风,一出门,还没瞄清檐下矗立等他的封疆的神情,先被封疆塞了一截儿牵引绳。
池张下意识顺着手中绳索看到底,正对上一双含水的无辜明眸。
绳儿的另一端,此刻正专注地、直直望着他的,是步蘅捡来已久,如今已经不咋认生的看院儿护卫——小黑。
池张怕狗是生理性的,同小黑对视的刹那,胸腔内起伏的硝烟顷刻散尽,鸡皮疙瘩从胳膊起势,往全身迅速扑袭,人被短暂地定住了。
屏息了三秒,池张才从牙缝里挤出来声音,急声质问道:“你他妈故意的吧?”
封疆语气则是慢缓的、包容的,并不急于反驳:“冷静点,别忙着激动,容易擦枪走火。”
这话在池张的语言和逻辑思维系统里输入并破译后等于——你可别他妈真被狗给咬了。
池张全身的温度本来被狗生理性逼退了,此刻又复燃升温,挑眉再次质问:“有的人该不会偷听别人说话吧?”
封疆捕捉到他话里的戏谑,亦反问:“你那个音量是怕人听的意思吗?”
池张确实不怕,何况他自认出发点再正义不过:“说几句还心疼上了?人都要走了,先拾掇好您自个儿的破烂心情吧。”
话里既有不满抗议,又有他那不肯以正常姿态表露的关注关心。
从不希望自己人之间产生误解,封疆认为有必要纠正他的措辞:“不是心疼谁。”
同行的朋友在生命中有不可忽视的分量,他只是和步蘅一样,想要说服他们潜在的坚定支持者池张。
池张满脸不信,桃花眼里甚至往外漾出些微觉得对方嘴硬的蔑视。
封疆并不计较:“也没有坏心情需要拾掇。往前走,鹏程万里,是好事。”
池张简直烦透了他的油盐不进和冠冕堂皇:“屁,真放出去了,一点变故都会因为关山难越变成重特大事故。您就算再脱俗,也是凡人一个,真当异国恋那么好谈?”
再次听到这个俗世广为认可的事实,封疆话里话外也变得认真:“因为一个可能悲观的未来,就让自己或者身边人放弃当下的什么,不是我的人生观。何况,她有作为一番的能力,也有丈量更广阔的世界的想法。我应该是她的退路,而不是她前行的终点。”
人生一程接一程,他为了阶段性目标远行过,更能体会她做出抉择前的考量。
目睹对方转身远走,一时或许艰辛。
但彼此有一个共同的目标——经年之后,愿更高处相见。
池张险些叫这一席话里的“坚定支持”和“大义凛然”刺了心。
怕狗这茬儿完全被抛诸脑后。
同封疆相识多年,在很多事情上,他都将最不假思索,也意味着最幼稚、最天真的一面展露给了封疆。大抵是因为,在两个人之间,他一直认为,老成的、持重的那一个是封疆,更值得依靠、信任的也是封疆。他生出来的那些跳脱的思维、心血来潮的想法都能被理解被接纳,乱窜的情绪、一时的疯狂都能被小心安抚落地。
一番自省后,池张记起自己应该做封疆的支持者和陪伴者,而不是以清醒者自居去给人添堵。更不应该要当事人反向来给予自己安慰。
拧成一股的眉头疏了三分,池张懒得再坚持:“这是我第一次提,也是最后一次,我以后闭嘴。放心了吧?”
说的话可能还是不妥,但他本就不是个周全的人,也仗着封疆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不想再多解释。
封疆自池张话将落,便将小黑的牵引绳自池张掌中抽了回来。
狗已经完成了让对话得以安稳进行的使命,可以功成身退。
封疆将小黑拉回自己身侧的同时,又提醒了句:“闭到大后天就好。大后天的新同学入职仪式上,还得好好儿讲。”
月被遮,无一丝清辉洒落,挂在一旁老旧砖壁上的灯虚弱照着封疆身形,在他脸上游移,衬得他眉间倦色分明。
池张仔细看了他一眼,本被安抚下的情绪又生了莫名的火光,拔腿往院外走:“这地方我特么是一分钟都待不下去了。滚了,别送!”
风声如沸。
封疆目送池张踱出视野,随后听到咣咣的几声关门声。
小黑嗅到异响,抬起脖颈,高吠了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