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猜想油然而生,等北坊走了进来,祁染看着他,轻轻出声,“小小?”
北坊一下子就愣住了,一瞬后脸涨红起来,伸手指着东阁,气得直哆嗦,“你你跟他说的?规矩都忘了么!”
若是从前,东阁早就扯起嗓子跟他吵起来了,但如今她分毫不恼,又哭又笑,扯了下祁染的衣裳。只是她如今不小了,随手就扯得祁染一个趔趄。
她指着淡青色的布料,跺脚道:“从小我便说你是个傻的,你还不服!你这大傻蛋!”
北坊脸涨得更红了,上蹿下跳,像是要蹦到天上去一般,“打什么哑谜!分明是你坏了规矩!”
东阁仰头大笑了两声,伸手就把他抓来,“来来来,你看看,你再看看!”
北坊听她东拉西扯说了好久,才明白过来,那张俊脸又是一呆,“大哥?”
祁染揩了揩眼睛,笑着开口,“酒鬼花生你也吃过了,味道如何?”
北坊惊呆了,等东阁和祁染又絮絮叨叨说了好久的话,才一把拉住祁染,“你当真是妖怪啊?!”
他声音激动,语无伦次,说了两句,又转了一圈,猛地一拍大腿,“我就说当初一看你就不爽,恁大一个人,饭也吃不上几口,就跟从前的大哥似的!这样下去可不又要病了吗!”
若不是这二人都年岁见长,早已不是顽童,只怕要拉着祁染一起手牵手转上几圈。
多年再会,失而复得,记忆深处已然模糊的身影竟然就在眼前,在无人知晓的时候,所有人早已重逢。
他没有两度踏入同一条河流,自始至终,他们始终在同一条河流之中。
祁染开心地捏了捏北坊的手臂,“果然结实高大。”
北坊“哼”了一声,面色却仍然激动,“我天天挥锅弄勺,自然不比舞刀弄枪的差,更何况我也和东阁学了一手,自是更胜从前。”
东阁道:“没礼貌的德行倒是一如既往,从前还知道讲几分礼数,如今见了面倒叫起妖怪来了。”
北坊面露一分尴尬,轻咳一声,“还不是当初先生走了,我和东阁都觉得先生是便张罗着去收敛棺椁。南亭偏不肯,说什么先生是回天上去了。”
记忆已然有些模糊,但那些深刻的事情从未忘却。
当日,杜鹃和谢小小安排好了马车,回来却不见祁染身影,只看到温鹬跪倒在地发愣的模样。
谢小小一开始还疑心是温鹬又犯病了,把祁染藏起来了,当即大发雷霆吵了起来。结果温鹬一言不发,俨然丢了魂的模样,谢小小也就渐渐明白了。
小时候,温鹬脾气怪,是个有病小孩。杜鹃虽细心聪颖,但到底未经风雨。最成熟的其实是自小没了父母的谢小小。
大家都失魂落魄了大半日,杜鹃撑着伞坐在祁染这方小院的门槛上抱着腿哭,温鹬始终跪坐在那架空荡藤椅前,任由雨水打湿全身。
谢小小在院里站了很久很久,等雨停了,抹了把脸去做饭,摆在桌上,又一言不发地问温鹬银子在哪儿,说要去打棺材。
好几个时辰一直一动不动一声不吭的温鹬忽然就激动起来,尖厉大叫,说先生没死,先生只是回天上去了。
谢小小也心中哀恸着,所有人都处在极端情绪中,这一吵起来,倒成了一个口子,让憋在心里的情绪岩浆般喷涌。
他当即就和温鹬对吼起来,说回天上去不就是死了么,难道还是妖怪不成?!
温鹬浑身发抖,眼睛猩红,二话不说就扑了上来。
谢小小早就想揍他了,挽了袖子就应了上去,两人直接在小院里扭打在一起。
杜鹃丢了伞,见他们两个人打成这样,哭得越发大声,插进来要劝架。但另外两个正悲怒在心,哪儿会听她的。
劝着劝着,变成杜鹃给温鹬一巴掌,又反手锤谢小小一拳。劝到最后,竟然也加入了混战,三人打得难舍难分。
隔壁杜婆婆出来劝架,又不敢贸然近身,就怕也无端挨了一通乱拳。
打到最后,所有人都力气渐消,杜鹃哭叫一声,说哥哥要是看到了,必定是会伤心的。三人才停下手来,歪七八扭躺了一整个院儿。
话至此处,北坊叹了口气,面露不忿,“那时还能打得有来有回,如今东阁南亭我是一个都打不过了,只能放放冷箭。”
东阁噗哧一笑,“也不能这么说,没了你,我们不就得挨饿了么。”
祁染忙问,“那杜婆婆后来如何了?”
东阁摆手一笑,“五六年前便过世啦,寿终正寝,是喜丧。”
祁染心里默算,按年龄来说的确如此。何况东阁日后又有了这般前程,想来杜婆婆晚年是享了福的,也算是圆满一生了。
他又看了东阁和北坊一眼,轻咳一声,没说话。
北坊看得奇怪,“怎么了,有话就说呗。”
祁染挠挠鼻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时候我见你们俩青梅竹马,暗地里总觉得将来或成佳话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