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便是银竹院闹鬼的由来吗?”
老郭点点头,难得有一丝心虚,“后来亭主官至高位,这般往事定然是不足为人说道的,恰好府中小丫鬟们都以为是闹鬼的缘故,我便将错就错,任由他们这样传下去了。”
祁染站了很久很久,久到老郭离开,久到月亮变幻了位置。
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他才慢慢转身。
初次到来时,知雨说这里的山茶寂寞不堪言,大朵大朵伤心零落。
知雨他到底哭过多少回呢?
乾京街头终于与他再次相会时,知雨已然是翩翩青年,定然不会再轻易流眼泪。
伞下他问知雨如何称呼时,知雨那一瞬安静不语的眼神,顺着伞骨滚滚磅礴而落的雨滴,是否是从他心中流淌而出的眼泪呢?
“我那时什么都不记得,也不知道你是谁,你不难过吗?”
知雨身上依旧是一身浅藕色,温和柔情,将祁染慢慢拥入怀中。
“有点,但记得就成了牵绊,反而会时时心痛。你不记得,我更放心。”
“有点吗?”祁染埋头在他肩颈,“郭叔和我说了,他说你从前经常哭。”
祁染眼睛贴着知雨身上的衣衫,晕开一片深色,如今哭的人变成了他,因为他控制不住地不断想象着知雨一人在银竹院中哭泣的模样。
“我一到了乾京,就在四处找你。”知雨低声道,“找了很久很久,一年又一年地过去,找到我已成人,却还是找不见你。”
“我想,一定是我的错,我变坏了,不像从前,所以你总不愿与我相见。我只能不停地扩建天玑司,希望有一天,天玑司能够大到无人会轻视,所有人都能看到,你自然也知道我在这里。”
祁染环住他的腰,不断箍紧,“我听见你和白相吵架了。”
“我知道。知雨低低笑了一下,“东阁从小就爱当梁上君子,也不是一日两日的毛病了。”
祁染有千般心绪,化作万般言语,几乎要涌出双唇,最终化作简短却分量十足的四个字,“辛苦你了。”
知雨的笑容依旧,祁染却明显感觉到他拥住自己的身体沉重了几分,几乎是缠绵倚靠在他身上。
“白相他当真是个正人君子,是位温厚长辈。”知雨低声,“这么多年,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过我其实是温家后裔,哪怕对自家人也闭口不提。”
祁染知道他此刻显露出罕见脆弱的原因。
“有时候,我倒希望他不是这般方贞之士。如若他能和那陈徽一样,是卑鄙奸佞之徒,我就不用如此痛苦,我就能顺理成章地死咬着血海深仇去痛恨他。”知雨呢喃,“偏偏我所有的认知教养,不管是从前在家族中得来的,还是后来学到的,无一不在告诉我,白相是对的,温氏是错的。”
“阿染。”他低头问祁染,“你说,我是否是不忠不孝之辈,忘不了家仇大恨,却又无法抛却世间大义。”
说到最后,知雨的声音竟然蒙上一层胆怯。
“温氏是百年书香世家。”祁染轻声道:“你是他们中最后一位,也是最当得起‘白衣卿相’四字的一位。”
知雨垂眸与他对视许久,终于微微一笑,露出昔日孩童般无邪笑容。
数十载心中重负,终于在此刻慢慢消散。
一过数日,祁染总时不时想起知雨和白相当时的那番争吵。
之后一切平静如常,似乎并未因此事产生过多风波,但他仍然心中时常挂念,以至于吃饭的时候都走了神,惹得北坊好一通牢骚。
东阁磕着瓜子,望向天边乌云渐拢,是风雨将至的征兆,“感觉最迟明天就得下雨了。”
祁染回神,他得回去一趟了,不能一直呆在这边不动,“那我明日想告个假。”
老郭好奇道:“可是又要归家?”
东阁嬉皮笑脸,“要回天上一趟。”
祁染刚一点头,北坊咳了一声,放下手中账簿,“你之前带的那个什么酒鬼花生,再带点回来呗?”
祁染忍不住偷笑,碰着北坊渐渐发黑的脸色,又连忙正色,“没问题。”
东阁凑过来,又是嘻嘻一声笑,“那我这次要珍珠耳坠,可不能再忘了。”
祁染忙不迭对大姑娘鹃鹃点头,“好说好说。”
西廊冷不丁出声,有点不好意思,但说的很清晰,“先生,我想要那个糖会炸的那个。”
“跳跳糖是吧。”祁染拍胸脯,“等着,哥哥给你带一口袋回来。”
他又问老郭要什么,老郭倒是不像年轻人那般跳脱,只说要有什么有意思没见过的小玩意儿,带回来当个纪念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