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黎。
他的脸在十三眼中慢慢异化了,眼睛变形瞳孔缩紧,口鼻向前突出,灰黑的短毛一层层覆盖上来,伴随着竖起的兽耳和甩动的尾巴。
兽人,狗,江黎,他在厮杀,在众人瞩目的斗兽场中,一支支违禁的药剂被注射进他的身体,尖叫和欢呼夹杂着一捧一捧洒下的纸币,而他逐渐被撕扯得鲜血淋漓,金色的眼睛里再也看不见人性。
这是他生来注定要经历的命运。
江黎的脸上隐隐约约蒙着野狗的影子,再一眨眼,却依旧是那个漂亮矜贵的少年,红润健康的嘴唇张合着,声音带着笑意。
“毕竟十三,你再不醒,伊瑟尔他得吓得给你殉……”
“阿黎。”圣子稚嫩的声音打断了这句话。
圣子那时和江黎一样的年纪,但看上去比他年纪小得多,腼腆温柔。大概因为幼年时悲惨的经历,明明是和教宗相同的碧绿色眼睛,但眼中总盛着一点紧张和闪避。
十三恍然想起,那时的圣子,是不爱与人对视的。
圣子最后也没能说出什么,只是小心地握住了她的一根手指,似乎在借由这根手指的温度确认,她还活着,还是温热的。
后来圣子强硬又卑怯地将这根手指放入他的身体时,也是在借着这根手指,确认什么吗?
十三慢慢弯曲手指,将那只手拢进掌心。
有温热的水珠滴在她的手上,一滴一滴,接连不断。
窗外有飞鸟扑腾而过。
“瑟尔……”喉咙里仿佛被水灌满,一开口没有发出声音,然后十三意识到,自己的眼角洇湿了。
“伊……瑟尔……大人……”
她其实想对他说,别哭了,没事的。
十三慢慢睁开眼睛,眼前是刺眼的灯光——手术室的无影灯。
戴着口罩的女人正低头缝合她的伤口,针刺穿皮肤的疼痛很清晰。十三没有丝毫动作,就再次合上了眼睛,假装自己仍在昏迷。
她从没见过这个女人,但是在看见她的第一眼知道了她的身份。
温栩。
和江黎一样,特殊的,生来存在理由,不可以被改变人生的人。
感知弥散了出去,她听见候诊厅里洛焉和她的兽人正在说话,说着一些零碎的信息。
她在那场袭击后掉下山崖落进河里,漂了一夜后被洛焉和她的兽人捡到,送到了温栩的诊所。
莫林实验室,兽化药剂,洛焉的高异常值被曝出。
洛焉决定,曝光莫林实验室研究兽化药剂的事情,并以此来反驳教会,来告知世人,兽人并非因为有罪,还可能因为药物。
十三的脑海中依旧嗡鸣着,这件事不该如此发展,不应该是这样的。
就好像七年前教宗意图杀死江黎的时候,或者更久远以前,教会试图建立异常值系统的时候,她就会被这样的嗡鸣提醒,神会告诉她,这是不应该发生的,需要被剪除的事情。
这样的警示有轻有重,杀死江黎是绝对不能触碰的,但异常值系统最终还是成功建立了。
就像现在,一个声音在催促她将一切拉回正轨,但那声音并不算强硬,甚至带着点模棱两可的犹豫。
因为……最重要的东西,尚且没有被改变吗?
最重要的东西……
不能改变的……
十三的脑海中尖锐地疼痛了一下,她得到了神的启示。
洛小姐的兽人段饮冰,以自己为殉道者,动摇了教会对兽人的绝对统治,动摇了兽人有罪的神谕。
而现在,虽然过程不完全相同,但洛焉他们决定要做的,的确也是这件事。
夜很快深了,下城的夜晚嘈杂而漆黑,路灯几乎都是黑的,只有零星的几盏还在闪烁。
路灯下聚集着浑浑噩噩的人,烂醉如泥的栽倒在自己的呕吐物里,嗑药发疯的撕扯着自己的衣服乱喊乱叫。
候诊厅里,洛焉睡了,只有她的兽人还醒着。
伤口还在疼痛着,但已经勉强不影响行动。十三艰难地爬下手术台走出去,与那个兽人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