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萧恒也回望秦灼,目光叫珠帘一挡,温度似乎也凉下来,话语很平和:“秦大公所言极是。”
秦灼一颗心像浸在海底,冷不丁叫一粒石子硌着,又酸又疼。但要说哪里不对,萧恒在人前如此称呼他,的确应当。
断舍情分,只论公事,这的确是他心中所求。
那还矫情什么?
秦灼在心中暗骂一声,已听萧恒含笑道:“既然秦公说话,李相公,接旨吧。”
李寒闻言,便扫膝下拜,众人也忙面天子垂首跪坐。秋童接过一卷玄色绸轴,高声诵道:“皇帝制诏——”
吾惟戡乱以武,治世以文,而公相实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城也。西夔营监军李寒,器宇凝正,风度峻远,识度宏远,才略优赡。诚着草昧之辰,业预艰难之始,功侔十乱,声高三杰,譬兹梁栋,有若盐梅。元功懋德,宠秩未臻,宜处鼎司,庸兹重望。兹拜尔为大相,列居端揆。当统率百官,范率槐路。选材擢职,听任卿令。军机戎事,进谋参议。驳议有三,予旨不行。所司具礼,以时册命。*
大相!
众人皆道萧恒器重李寒,高则右相,次则左相,谁料萧恒竟为他变更相位,废左右相制,独设大相。
大梁向来文武分权,左、右相为文臣之首,不涉军事。但如今看来,李寒不仅可举荐人才、代天任罢地方官吏,还可参议军政,再往后,调令禁军也不是不可能。更有甚者,他还有权驳回天子令,大相驳反三次,天子诏不可颁。
自国朝建来,前所未有。
何止天要变了,是天要翻了!
李寒出列,向萧恒拜倒,“臣多谢隆恩。但请陛下,收回成命。”
秦灼心中一动。
按理说李寒现在该理所应当地接旨了,三请三辞不是他的路数。
众臣疑惑之际,萧恒开口问道:“你要我收回成命,总得有个原因。”
李寒俯首,“青不悔罪犯谋叛,祸及十族。臣乃罪臣门生,罪孽深重,岂敢列于朝堂,以污圣明。”
他话音一落,郑素陡然抬头。
李寒固然请辞,萧恒为之唱和,竟是打这个主意。
他要为青不悔请封。
抢在世家开口前,萧恒叹道:“青不悔变法虽有争议,但才名天下皆知,又为大梁培育贤才无数,当为之追封。传旨,追赠青不悔为太尉,谥文忠。”
秦灼持盏的手一顿。
经天纬地曰文,杀身报国曰忠。这谥号一出,是给世家一记响亮的耳光。
如果殿上只有朝臣,世族绝不会善罢甘休。但萧恒登基,不只诸侯来朝,还有外邦道贺。青不悔之死闹得沸沸扬扬,他们不是没有耳闻。更何况,世家领教过李寒的铁齿铜牙,他们敢驳,李寒就能从他们咽喉上撕下块肉。
万国跟前,他们就算不顾及大梁颜面,也得顾及自家的老脸。
李寒算准了他们不敢动。
青不悔由八公处死,至今仍被打作乱臣贼子,李寒先要为他正名。
在青氏如火如荼时弹劾他,在青氏身败名裂时维护他。青氏活着告别他,青氏死后,又毅然决然回到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