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啜饮着那苦涩的药汁。药汁入喉,带着一股暖流滑下,下颌骨那钻心的剧痛果然开始奇异地、一点点地缓解。
喂完药,纪崇州将空碗随手放在地上。他没有立刻离开,也没有再说话,只是就着油灯微弱的光芒,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脸上。姜雨被他看得心慌意乱,下意识地想将脸埋进棉被里,却又不敢。
“为什么……”姜雨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劫后余生的茫然,“……不杀了我?”这是她此刻最大的疑问。在她咬了他,在他认定她与牧池合谋,在骊城陷入混乱的此刻,他为什么还要给她棉被,给她吃止痛药?
纪崇州没有立刻回答。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薄茧,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研究的意味,轻轻拂过她嘴角残留的一点血痂和药渍。那触感冰凉,却不再带有之前的恶意。他的眼神专注,仿佛在擦拭一件意外受损、却仍有价值的瓷器。
“你的命,”他终于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密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拴在我手上。我还没说它‘馊’到该扔掉的时候。”
他顿了顿,目光从她的嘴角移开,对上她依旧惊惶却带着一丝不解的眼睛,眼神深邃难测。
“小狗咬人,是该教训。”
他的语气平淡无波,“但教训的方式,我说了算。”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微妙地撬动了姜雨心中固化的恐惧。他似乎在说,她的生死,她的痛苦,都只属于他的权柄,他可以选择任何一种方式处置,包括……此刻这不合时宜的、带着一丝温度的方式?
“睡吧。”纪崇州收回手,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再次笼罩下来,却不再带来纯粹的压迫感。“这里很安全。外面的事,你不用管。”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走向密室唯一的出口——那扇厚重的铁门。他推开门,外面似乎是一条幽暗的通道,有微弱的光线透入。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门口停顿了一下,侧过身,目光再次投向裹在棉被里、只露出一双茫然眼睛的姜雨。
昏暗中,他的轮廓显得有些模糊,唯有那深邃的眼神如同两点寒星。他的嘴唇似乎动了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似乎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东西——有未消的怒意,有应对突发状况的自信,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确认?
然后,他走了出去,沉重的铁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隔绝了那短暂却真实的暖意和药香。
密室里重新陷入昏暗,只剩下油灯摇曳着微弱的光晕。
姜雨蜷缩在厚实的棉被里,下颌骨的疼痛被药力安抚,变得钝重而遥远。身体渐渐回暖,冰冷的四肢开始恢复知觉。纪崇州最后那个眼神,那句“教训的方式,我说了算”,还有那带着体温的棉被和苦涩却有效的药汁,像一道道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光束,穿透了她心中厚重的绝望阴霾。
她不明白。
她不明白这个冷酷无情的男人为何会有如此矛盾的举动。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在如此绝境中,竟能感受到一丝不合时宜的、源自敌人的……“温情”?
这温情冰冷而霸道,带着枷锁的重量,却又是如此真实地存在着,让她在无边黑暗中,抓住了一根并非完全由荆棘编织的稻草。
她裹紧了身上的棉被,那陈旧干燥的气息,此刻竟成了唯一的慰藉。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在止痛药效和这突如其来的、匪夷所思的安全感中,紧绷了太久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她将脸埋进带着阳光味道的棉被里,当然,这或许是种错觉。泪水再次无声地滑落,但这一次,泪水里除了恐惧和伤痛,似乎还掺杂了一丝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微弱的……困惑与茫然。
她闭上眼睛,在药力的安抚和身体的极度疲惫下,意识渐渐沉入一片混沌的黑暗。铁门外隐约传来骊城遥远的喧嚣和兵戈交击声,仿佛是另一个世界。而在这间小小的、隔绝的密室里,只有油灯燃烧的微响,和一个伤痕累累的灵魂,在敌人给予的、带着枷锁的温情中,陷入了短暂而沉重的昏睡。
周遭全是令人安心的沉水香气息。
风暴仍在肆虐,但在这风暴眼的中心,却诡异地有了一隅暂时的喘息之地。这喘息之地由冷酷的敌人亲手圈出,冰冷而坚固,却也是此刻她唯一能抓住的、带着一丝诡异暖意的方寸之地。
未来的路依旧黑暗,但这一刻的“安全”与“止痛”,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她早已冰封的心湖中,激起了难以平复的涟漪。
密室厚重的铁门隔绝了外界的厮杀与喧嚣,只剩下油灯芯偶尔爆裂的微响,以及姜雨在厚棉被下沉沉昏睡的、略显粗重的呼吸声。止痛的药力混合着极度的疲惫和紧绷后骤然松弛的虚脱感,将她拖入了无梦的黑暗深渊。